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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甘广仁终于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机会,到王一鸣办公室汇报了半个小时的工作。甘广仁口才不错,把省司法厅的工作汇报得井井有条。临走的时候,顺便邀请王一鸣有时间了到司法厅检查一下工作。王一鸣爽快地答应了。
几天以后,在甘广仁的一再邀请下,王一鸣带着游金平等人,到司法厅转了一遍,整个司法厅的工作人员,把这当成了当天的头等大事。全体工作人员在头一天晚上就被通知到了,每个人要穿正装,男男女女,一律深蓝色的西服,打领带,在大院子里的台阶上,排队迎候王一鸣,那阵势,像是迎接国家领导人似的。王一鸣和大家握手寒暄,还由专门的摄影师照了合影。那次场面搞得很隆重,所以王一鸣印象深刻。
这次见到高军法,王一鸣经他一提醒,一下子想起来了。
王一鸣喔了一声,说:“当时人多,没来得及和你专门说话。原来你是高书记的公子啊。你早说啊!”
高建勋说:“以后还需要王书记多关照呢!”回头又对自己的儿子说:“记着啊,今后要多向王书记汇报工作。”
高军法笑了笑说:“一定,一定。”
王一鸣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父子的意思,这个场合,只能是随便应承着说:“好好干,没有问题。”
高建勋又和郑天运、秦大龙、秦书海等同志握了手,大家簇拥着,才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盆景、奇石,原来退休了,高建勋有了观赏奇石、养花弄草的爱好,当年的一些老部下和子女、秘书们,为了讨他的欢心,就从各自的渠道,为他买来许多珍贵的花草盆景。有的一块石头要几万块。有的盆景要几千块。这些东西摆满了院子,搞得像是园艺博览会似的。王一鸣特意留步,观察了几分钟,不住地点头说:“好,有品位,你这个爱好,高雅,有情调。这样晚年的退休生活才有意思吗!”
高建勋笑着说:“我也就是随便摆弄摆弄,谈不上什么品位,都是小石他们几个,跟着我时间久了,知道我有这个爱好,就给我随便弄了几个来。”
王一鸣知道,高建勋所说的“小石”,就是现在的东城市委书记石卫东,他是高建勋的秘书,从省外一起跟过来的,调到西江省省委办公厅的时候,就是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了。跟着高建勋,又做了三年多的省委书记秘书,就提了正厅级的省委副秘书长。在高建勋退休之前下派,到东城市做了市委副书记、代市长。现在石卫东在东城市已经差不多十年了,做了一届的市长,又当了一届的市委书记,中组部几个月前考察干部的时候,已经把他作为副省级后备干部考察过了。听说这一次,他当副省长的呼声很高。
省政府现在除了代省长李耀基本明朗之外,其他的七个副省长,到年龄要退二线的,有三个。他们是副省长黄海萍,李震乾,徐明朗,他们或者去省人大,或者去省政协,当副主任或者副主席什么的,这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其他的四个副省长,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郑天运,因为这一届仍然当选了省委常委,所以他变动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中央特别想动他,到最后关头,把他调出去,或者回北京当副部长;或者交流到别的省份,当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什么的。那就是特殊情况了。
其他的三个副省长,胡方达,赵宇,农化文,基本上留任。
大家现在特别关注的是,由于副省长黄海萍的去职,西江省马上就会空缺出一个女副省长的职位。
现在各省的省委常委和省政府省长、副省长中,一般都要求至少要有一名女性。现在西江省委班子成员中,有唯一的女常委刘美娟,他兼任省委统战部长。省政府这边,肯定要有一个人接任黄海萍留下的空缺。大家掐指一算,现在的海城市长孙玉梅最有可能接任这个位子。因为放眼全省,她是唯一的女市长。省直机关里虽然也有几个正厅级的妇女干部,但是,她们不是省妇联主席,就是什么大专院校的校长、党委书记什么的,和市长这个位子,还是没办法比。所以,大家觉得,孙玉梅当选副省长的可能性最大。当然,那些“无知少女”中,也有可能会出现一匹黑马。所谓的“无知少女”,是指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妇女干部。这样的人在当今的官场上,也有升迁的优势。
相比较而言,还是男人们之间的竞争激烈些。因为狼多肉少,位子就那么几个,而有资格竞争的人,却有上百个。
至于石卫东最后能不能如愿以偿,当选副省长,目前看来,决定他命运的有两个方面的主要因素。
一个就是他上面的关系到底够不够硬。中组部那里有没有大领导为他说话。如果有,那就非常好办了。下面的人跑断腿,也比不了上面有大领导说句话,这是中国官场上的现实。
另一个就是他和王一鸣的关系到底怎么样。等中组部派员听取王一鸣的意见时,如果王一鸣中意他,就会说,石卫东行,比较合适,当副省长没问题。
如果王一鸣对他印象不好,就会说,还是选择另外的同志吧,他这个人,有不少问题,用了他,群众意见比较大。还是把他放到省人大或者省政协合适些。这样,石卫东好歹还会落下个副省级的位子,就是提前到省人大或者省政协养老去了。
最差的结果是,中组部那里没有什么大领导为他说话,而王一鸣这里,也不喜欢他,不希望他升迁到副省级的位子。王一鸣就会说,这个同志还是先放一放,群众中争议很大,许多问题还需要查清楚。于是,他石卫东只能是原地不动,说不定连市委书记的位子都保不住,王一鸣此后找个由头,就把他换掉了,到了省城里,安排个厅局长的位置给他,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这两年,王一鸣和石卫东也没有过多接触,对他这个人也不完全了解。石卫东这几年,主要是巴结杨春风。在一个省里,只要讨好了一把手——省委书记,让他对你比较满意,其他的人,你一般情况下过得去就行了。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对你满意的,也没有那个可能。你的精力不允许,物力、财力也不允许。
再说了,省委书记和省长,两个人一般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你巴结上了省长,成了省长的铁杆兄弟,那省委书记肯定要冷落你。官场上最关键的是站队。队伍站错了,其他的就被动了。省委书记和省长,两相比较,还是省委书记实权大,可以左右下面的市委书记的命运,所以,他们只能是先巴结省委书记了。谁当省委书记,他们就巴结谁。这叫善于抓住主要矛盾。在官场上,主要矛盾决定一切。其他的你做得再好,也没有用。
今天,高建勋特意把自己秘书小石的名字点出来,就是想刻意提醒王一鸣一下,让他知道自己和石卫东之间的关系,在关键的时候,不要为难石卫东。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高建勋好歹还是有些分量的人。王一鸣如果识趣,会给这个面子的。
王一鸣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于是说:“卫东不错。”
高建勋一本正经地说:“还需要你在关键的时候,提携提携啊!”
王一鸣只能是随口应承说:“会的,会的。”
大家说笑着,就进了客厅。
他们家屋子里的布局,和覃光明家差不多,比较突出的差异是,他们家的客厅看着豪华舒适多了。客厅里从新装修过,地板砖是防滑的,沙发都是真皮的,很大很舒适。茶几是紫檀木的,长长的大大的,四周雕刻着人物、花鸟,一看就是高档货,估计光是这一个茶几,没有十几万块钱,根本买不来。估计他也是不用买的,或者是自己的部下,或者是自己帮过的老板,送给他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高大的立柜式空调,向外面不停地吐着暖气。整个屋子里很温暖,很舒心,感觉和覃光明的生活水平不在一个档次上,这个高建勋水平高多了。
都是退了休的省委书记,两个人的退休金差不多,但实际上的生活水平,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距呢?
首先是思想观念问题。覃光明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革命,艰苦朴素惯了,不爱享受,也不会享受,满足于粗茶淡饭的生活。而高建勋是知识分子出身,懂得生活情调,会享受,懂得怎么享受,他也确实有享受的条件。
其次,两个人目前在西江省的人脉也不一样。覃光明那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官风民风还比较正,他在用人问题上基本上做到了公道正派,坚持五湖四海的原则,在西江省里,没有刻意提拔一些跟自己关系好的人,大家基本上都是论资排辈,到了时间,就提拔重用了,各个省委常委,都有说话的份。那些厅局长、市委书记、市长们,并没有因为自己当上了官,就对他覃光明特别感激,承他的情。覃光明还在台上的时候,他们出于礼貌,逢年过节还到家里坐一坐,送些烟啊酒啊保健品之类的礼物过来,胆子大的,还会送些红包,当然,那个时候,送礼都是非常谨慎的,一个信封,里面放上三五千块,就是送给省委书记,也是能够拿得出手的。就那覃光明还非常在乎,大家送的钱,他一概不收,都当面退回去。时间长了,大家知道他这个习惯了,就不敢给他送钱了。等他省委书记不当了,逢年过节,真正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别说送钱了,就是送烟酒的,也没有多少了。他现在每个月干巴巴的,就靠自己的退休金过日子,虽然曾经是省委书记,但论钱,是很稀松的,现在西江省的工资水平还没有调整,虽然是正省级干部,每个月也就是四五千块钱,现在物价这么贵,光靠工资生活的人,能好过到哪里去?!
而高建勋就不一样了,他在台上的时候,西江省的社会风气已经兴起了一股请客送礼风。官场上的礼数越来越大,逢年过节,下级除了要向上级送烟酒外,还要名正言顺地送红包,一般是一万两万了,有的出手阔绰的,三五万,十万八万,一下子就出去了。
高建勋当省委书记的那几年,每年到家里拜访的各级干部,人来人往,逢年过节,简直是接待不过来,好多人都是扔下红包,水也来不及喝就走了。一年下来,光是红包的收入就有上百万,还不算那些烟酒啊、高档保健品啊之类的东西。
在用人方面,高建勋用了不少自己喜欢的人,有些是自己的秘书、部下,有些是自己的亲戚、故交。光是经过他亲手提拔的厅级干部,就有上百个。他自己的儿子、女儿,也都纷纷占据非常重要的岗位,有的在他的任内,就成了厅级干部。如今他退休十几年了,但是,安排的部下许多还都在岗位上,有当市委书记的,有当厅局长的,个个手中都有实权。逢年过节,那些人还都会专门来家里,带着礼物、金钱看望他。他自己的几个孩子,也都有好的岗位,都是厅级干部了,个个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的,你说这样的家庭,什么会缺吧?想吃什么有什么,想玩什么有人安排。真正是这个社会生活在金字塔顶尖的一群人。人家的工资基本上不用,什么都有人安排好了。
这就是差别。虽然同是担任过省委书记的,会做不会做,等退休之后,差别就出来了。
王一鸣坐在他们家客厅里的沙发上,陪着高建勋聊天。
王一鸣说:“高老,我这次来,除了探望您老人家之外,还要听取您对新一届省委领导班子的意见和建议,您老德高望重,有丰富的执政经验,对西江省也曾经做出过重大贡献,虽然退休了,仍然关心着西江省的发展进步。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虚心做一个小学生,听听您的高见。”
高建勋不想谈这么沉重的问题,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秘书石卫东提拔的问题,只要自己的秘书当上了副省长,这对于他,就是一个大的胜利。自己老了,秘书上去了,有出息了,自己在西江省政坛上,才有持续的影响力,至于现在西江省怎么发展,他就不操这个心了,退下来了吗,现在无官一身轻,多么逍遥自在啊!西江省今后怎么发展,那是你们现任领导的事情,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们年轻人,不要拿这些东西,来折磨我们这些老家伙了吧。我们已经安度晚年了,现在这些东西,已经不关心了。
于是他笑着摆了摆手,说:“我老了,脑子也考虑不了这么重大的问题了,我现在想的就是安度晚年,逍遥自在,其他的事情,没有精力了。我看你们这一届,年富力强,很好啊,希望你们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出息,把西江省的事业发展好。”
王一鸣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老滑头。没有什么真知灼见,都是冠冕堂皇的假话,空话。于是只好和他应酬着,说:“您老对现在西江省的发展现状,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高建勋说:“有。就是现在的工资水平太低了,我现在正省的级别,一个月才多少钱?四千多块,还比不上北京、上海、深圳一个科长拿的多?其他的科级公务员,像我的勤务员,一个月才两千出头。在企业工作的,像那些超市的员工,一个月千把块钱的稀松平常,这怎么行?在省城里,要吃要用,还要租房子住,这些钱哪里够?我们西江省的工资水平实在是太低了!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我们实在是对不起广大的劳动者。要赶快调整,就是发展慢一些,少上点面子工程,也要先把工资涨上去。现在我们和发达地区的差距简直是太大了,北京听说去年已经搞了‘三五八一’了,就是科级干部每个月三千,处级五千,厅级八千,省级一万,这个水平还说得过去吗!毕竟大部分人还是需要靠工资吃饭吗!”
王一鸣说:“是,是太低了,我们这一届班子,马上就着手这件事,赶快出台标准,给大家兑现。财政就是再困难,也要首先保证把大家的工资涨上去。完全赶上发达地区,可能还有些难度,毕竟我们省的财力还十分有限,但每个人平均增加个一千多块钱,我看问题不大。”
王一鸣说着,回头看着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郑天运说:“天运,你说说,你是一直分管财政的,有问题没有?”
郑天运一本正经地说:“每个人涨一千块,问题不大,省财政还负担得起,再多,就不行了,有些大的标志性工程,就做不下来了。我们这几年,大钱都花在政府工程上了。像西江会展中心,西江体育馆,规划展览馆,博物馆什么的,每一年在这个方面的投资,就是十几个亿。如果财政吃紧,这些工程只能是先等一等了。”
王一鸣说:“工程就是少上几个,也要先把工资调上去,这也算是我们这届省委班子第一件要解决的事情吧!其他的,先往后放一放,你回头和李耀同志商量一下,省政府尽快拿出方案,上省委常委会研究。具体的由你负责,随时向我汇报。”
郑天运说:“好吧。”
此后王一鸣和高建勋又拉了一会儿家常,问了他其他几个孩子的情况,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准备告辞了。
高建勋知道他们还要看望其他的老同志,就站起来,送他们到大门口。
大家挥手告别,往其他老同志家走去。
按照安排,王一鸣又依次看望了李文俊、何健全、范金山、孙盛四位老同志。和他们握手,聊天,照相,送上鲜花,水果,和他们的家人寒暄着。情况大同小异,说的都是官场上的应酬话,大家笑呵呵的,认真走完过场了事。反正这些老家伙们,这些年也已经习惯了,每换一个省委书记或者省长,他们都要接受一番拜访。说是征求这些老家伙们的意见,其实大家都知道,这都是做的表面文章。你要是敢说实话,说不定就弄得对方下不来台,或者不高兴。他们虽然是老干部,已经退休了,无所畏惧,但他们的儿女、秘书,还在官场上,需要这些现在的当权者照顾呢,他们要是完全不顾忌这些,是不可能的。所以,现在官场上,假话多,空话多,谎话多,大家看着是乐呵呵的,其实都是各自心怀鬼胎,各人打各人的算盘。
看望六个老干部,用了几乎一上午的时间。晚上的“西江新闻”里一播放,经过记者们的剪辑,还真是那么回事。老干部们个个笑容满面,握着王一鸣的手,相谈甚欢。覃光明提的那些尖锐的问题,一句也没有播出。谁都明白,那些问题可以私下里议论,但是,不能作为新闻堂而皇之地播出的。那些都是社会的阴暗面,我们现在的新闻节目,说是要尊重客观事实,说实话,但是,说实话是有风险的。那些编辑、记者们,也要吃饭,他们知道这样的阴暗面如果播出,万一弄得哪个领导不高兴了,他们的饭碗就砸了。所以你看,我们的新闻节目,从中央台到地方台,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国内喜事多多,好事连连。外国的霉事多多,问题多多。比较起来,我们是风景这边独好,外国是水深火热。报喜不报忧,是我们一贯的作风。好在现在有互联网了,大家可以在互联网上,看到一些真实的情况。所以有的人说怪话,说现在有两个中国,一个是新闻联播中的,在哪里,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幸福的。一个是在网络上,在那里,你会发现另一个不同于新闻联播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