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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忠言逆耳,她的话何止是逆耳,简直疼得人想把耳朵割掉,从此不听一言一语。
桑逾空垂眼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低到了尘埃里的人,他当然知道她每一句都是真心的善言,但是他就是特别讨厌听到这种话,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正因为如此他宁愿装糊涂,偏偏她却故意要点醒他,这让他如何不生气。一个想要装糊涂的人,怕就怕这种自作聪明的善言。他冷冷道:“如果你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不保证是不是又会不小心捏到了你的命。”
老妇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地面,避开他的眼眸倒是也给了她一些勇气。她轻哼了下,这声蔑笑说不清到底是在嘲笑着谁。她哪里不知道他在装糊涂,但是却也忍不住想把他从不归路上拉回来。
“你很强,但是你觉得屋子外面的姑娘也像你一样强吗?就算没有我,耽误了主人的大事,我不知道你会如何,但是她……一定活不了。我想你不会忘记当年的那个人吧。”她抚着胸口,尽量让自己呼吸得更平顺一些,轻笑着继续道:“当然,我所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忠告而已,希望没有再次惹怒你。”
“你废话太多了。”桑逾空转过身,怔了一怔,推门离开了。
冰冷的屋子里只剩下了老妇人,她却依旧伏在地面上不愿起身,手撑着地,她稍微可以大口地呼气了。很明显桑逾空并不领情,也许她不应该多此一举,这么多年了,她多少都了解这个人,他从男孩成长成了男人,却依旧还是这样的任性,只是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有人因为他的任性而丧命。
桑逾空回到屋里的时候,云舒整个人趴在木桌上,暮光很暗竟依旧能照亮她。
他上前俯下身,轻轻摇着她的身子,柔声道:“起来了,这样会着凉的。”
云舒哼唧了一声,微微眯着眼睛,茫然地扫了桑逾空一眼,仿佛想挣扎着站起来,可腰板还没直起弧度又重新跌回了桌子上。
她的动作有些夸张,好像生怕对方看不出自己是在演戏一样,桑逾空看着她,心中自然知晓她又有了鬼主意,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却依旧柔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云舒点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看似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后带着苦笑道:“我好像病了。”
瞧出了她的小心思,他自然不会着急,只是很是淡然地随口一问,道:“什么病?”
“闷病。”
桑逾空回过身去将门彻底敞开,又快速地踱到窗前,将窗户也启开,阵阵的幽风吹进屋子里,好像整个空间都清新了很多,他笑道:“这屋子空气是不太畅通。你若闷的话,即使我不在,为何不开窗通通风?”
云舒无奈地瞥了瞥他,虽然自己方才的话难免有歧义,但她就是料定了他是故意装作听不懂,只得嘟囔着道:“不是这个闷啊,开窗子开门就算是我跑到田野里也没有用!是无聊到闷死人的闷。”
“无聊也会得病?”桑逾空笑着走到她的身旁,眼睛里透出着一股请你继续胡说八道的神色。
云舒点头如捣蒜,道:“当然会啊,不但会得病而且是很厉害的病,是那种会死人的病。”
“怎么会有人真的因无聊而死?”
“我本来也不相信,可是方才我真的已经跨在了生死的边缘,相信我大师,您没有经历过是不可能想象的,您再晚回来片刻,我便真的常伴佛祖左右了。”
虽然她是说得玩笑话,但是见不到伊人那种思念和孤独,就好像往他血液里注入石铅一样,那种血液流通不畅,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够随心所欲的感觉,恐怕他比谁都有经验。但是他不会将这种感受当做一种玩笑说出来,那种经历是他活到今时今日的秘密,他不敢和任何人分享。
本来是个玩笑话,想着能够缓解一下气氛,却不成想空气竟比她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安静,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知道他的样子很纠结和痛苦。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当做是对他苦闷样子的询问,桑逾空快速收敛了情绪,想着随意敷衍两句,可话未出口似是听到了那老妇人的脚步声,便迅速敛去了笑意,道:“在你闷死之前,还是先确保自己不会饿死吧。”
说罢他侧开身,拉开了自己与云舒之间的距离。话音刚落云舒回身之时只见那老妇人果然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她连忙起身上前接过了老妇人手上的饭菜,满脸堆笑,道:“老婆婆,太麻烦您了。”
老妇人始终弓着身子垂着头,云舒看不到她的样子,可她眼角瞥了一眼老妇人的手,忽而心中生疑,为什么这老妇人在厨房的一去一回之间竟仿若回春一般?之前她们在门外初见之时明明她的年纪至少也在六十以上,可现在看来,虽然手上有些许褶皱,但是这指甲白润净透,显然此人年纪不应该会有多大。更重要的是,方才明明要借助拐杖才能够勉强挪步,现下竟然可以双手托着饭菜,来时又毫无脚步声,这个妇人应是个高手无疑了。云舒心中盘算了一圈后,再看看这手背上的皱纹便更觉得这份伪装实在有些拙劣了。
云舒佯作不知,摆好了饭菜,桑逾空也已经落座在了自己对面,可是那老妇人却依旧杵在原地像是发呆,她便忙是招呼道:“老婆婆,一起来吃吧。”
老妇人微微一怔,连忙道:“不了小姑娘,老婆子年纪大了,晚上习惯不吃东西。你们慢用,招待不周。”不知道是已经懒得伪装还是忘记了伪装,总之她这一串话说得气定神闲通顺自达,不过她并没有给云舒质疑的机会,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桑逾空并不在意,他的眼睛一时都没有斜视过旁人,只是很认真地看着菜色,好像在寻找那一片菜叶最新鲜。不过他选定之后刚拿起筷子夹了菜还没递起来,却不想被云舒抢先按住了筷子。他抬眼,正对上云舒的眸子,她眼睛眯着,笑容很淡,摆出一种欲说还休的样子。
云舒的样子不是刻意摆出来的,她已经话到嘴边,却又不想说了。
老妇人这一点点拙劣的易容计量都瞒不住她,又怎么可能瞒得住桑逾空,桑逾空是陆羽啊,陆羽是易容的祖宗啊!不过现在他显然在佯装并不知情,方才他去厨房又去了那么久,一去一回他都没有任何话准备跟她坦白。自己若在这时候把话说穿,对她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只会让他们二人所在的场面更加尴尬。只要确定陆羽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只要保证她一定不会出现任何麻烦,如此自然也就足够了。当初项寻在无妄山上曾经高所过她:既然对方有意对你隐瞒,那你就千万别问,因为答案肯定不是你心中以为的那个。
云舒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她会自作聪明,这个没办法,她控制不了。她真心为陆羽好,真心为项寻好,真心为云展好,这一切一切她都是来源于自己的真心,但是她都会忍不住先想一想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而遇到什么麻烦,她所考虑的一切一定会以自己做一个出发点。她是自私的,这点她也改不了,尤其是见到贝衣灵之后,她也不想改变什么。
她在脑子里思量了一圈,筷子一直都压着桑逾空的筷子,她自己不吃选择发呆,弄得别人也不能吃饭。桑逾空不知道这种静默还要等多久,只得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一句话让她回了神,眼神中忙是跳进了一份调皮,云舒俏笑道:“大师,我想吃你夹起的这块,看起来似乎比较好吃,可以吗?”
桑逾空笑道:“我本来就是准备夹给你的。”
“谢谢大师。”
不管是真实的还是假装的,这顿饭都吃得份外和谐。云舒的筷子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碗,因为桑逾空会把最好的菜挑到她的碗里来。自己却鲜少吃上两口,云舒放下筷子的一刻,他也不知道这饭菜到底算是个什么味道。饭后云舒起身收拾碗筷,可她虽说手上在收拾,眼睛却一直在环顾四下。她可以确定自己是安全的,就是因为知道是安全的,才会放心大胆的想要知道这个屋子,这间屋子里的老妇人,甚至桑逾空的秘密。人在恐惧的时候想着的是如何才能保命,保住了命就会开始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桑逾空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碗筷,笑道:“还是我收拾吧,你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
“还是我来吧,劳动使我快乐,我可不想自己的闷病更严重。”说着她又将碗筷从他手里抢了回来,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后笑着跑去了厨房。
桑逾空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笑容渐渐淡了。他和她究竟还有没有可能倾心相付?他自己守着秘密自然不敢请求她完全坦诚,更何况他或许已经不是她心中的人了。
让云舒很失望,厨房里并没有那个老妇人,以为能够偷瞄到什么的打算就此落了空。因为这位老妇人在云舒跑去厨房的时候,早就从另一个方向轻快地走进了桑逾空所在的屋子。她斜着眼打量了下他,她需要适应下他一身佛衣的样子。或许桑逾空的身份是陆羽为自己找的一条后路,所以他将这个和尚的形象塑造的很优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并不像黑船上的邵荣那样,是个丑陋不堪的人。她看得有些失神,桑逾空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忙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道:“这个小姑娘并不是很简单哦,逾空大师。”
“你必须马上离开。”
“离开?为什么?这是我的房子,难道需要离开的不应该是你们吗?”
“你刚才也说了,云舒很聪明她并不简单,所以如果你不走,一定会露出马脚。”
“难道你没看出来她已经怀疑了吗?她并没有将对我的怀疑告诉你,说明她对你也是有所保留的,看来你并没有完全取信于她哦。这个小姑娘心中相信的男人,看来始终都不是你。”
现实被她说出来真是扎得桑逾空心疼,他讨厌这种被揭伤疤的感觉,他讨厌这种所谓的忠言,当即厉声呵斥道:“你如果现在不走,我会让你永远也走不了。”
“你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永远都是愚蠢的。她已经怀疑了但是却没有表露出来,这个姑娘很会装傻的。既然如此,你何不陪着她继续装下去。如果我离开了,正是给了她询问的契机,那么你准备好怎么骗她了吗?尊敬的逾空大师。”
桑逾空转身拂袖坐在了凳子上,轻轻地闭上眼睛,他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他讨厌看到眼前的人,冷声道:“我并不需要骗她。”
“哦?你难道要把一切都告诉她?”老妇人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年轻而明亮。
“这是我的事情,而你的事情,只是闭嘴……当然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我会帮你闭嘴。”
“好好好……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那我不说便是了……不知道佛祖有没有教人自欺欺人。我得去后院处理下这个房子真正的主人了,如果尸体被小姑娘发现了,就不好玩了,会吓到小姑娘的。不管是什么秘密首先都要藏好,是吗?尊敬的逾空大师。”
云舒跑回来的时候,正望见老妇人离开的背影。她的背挺得笔直,步伐也很轻盈,腰臀处还有妙龄女子扭捏的弧度。云舒心中叹道:“这个人并不太会伪装,真正的伪装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出来,而她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忽然在心中有了个猜测,云舒耸了耸肩,稍微停下了脚步,待那老妇人的身影完全隐去之后,才重新扯出了烂漫的笑容,缓缓地回到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