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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奶奶的乌鸦嘴,在一个小时后就得到应验。
那位七十多岁的老先生,在送去医院不久后,因心力衰竭去世了。
方未艾也干脆利落,直接要求解剖死者遗体,结果老人的儿子怕没给父亲留下“全尸”,死活不同意,在和死者家属一顿扯皮后,还是铁青着脸的肖队出面,震慑力十足地让家属同意了解剖。
市局的法医在解剖后,结合临床医生的判断,给出了老人死亡的详细解释。
老人本身患有严重痴呆,身体也不健康,长期睡眠不足,过度疲劳,精神紧张已经造成其心血管、肺、脑以及内分泌器官潜在性病变,事发当日,老人因为极度紧张和恐惧,大脑皮层内形成过强的兴奋灶,使肾上腺活动明显增强,在交感神经和肾上腺素的共同作用下,老人一方面心脏收缩加强、加快,心输出量增多,另一方面,身体大部分区域的小血管收缩,外周阻力增大,血压迅速升高。
身体和意志都已经被消磨殆尽的老人,即便得到及时抢救,也阻挡不了真正黑白无常的逼近。
得知消息时,杜若予和卫怀信正坐在慈心养老院的花园凉亭里喝茶,杜若予很是后悔,“如果我们早点阻止玉嫂,这位老先生是不是就能得救?”
华奶奶捏着块小凉糕,小拇指优雅翘起,“那老头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虽说早发现早治疗,但也不是什么命,都能救得回来。”
坐在华奶奶身后给她摇蒲扇的曹爷爷也笑道:“对啊,杜杜,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要我说,能人赃俱获地抓住那个小保姆,已经是功德一件。哎对,那个小保姆是被抓了吧?”
“抓了。”卫怀信说,“但方未艾不太满意,让我们下回有什么发现及时通知警方。”
“就算是警方,没找到证据前,能做什么?万一打草惊蛇,玉嫂收手不干了,先前死在她手下的那些老头老太,岂不是死不瞑目?”黄岳哼了一声,从牙齿豁口里喷出糕点沫子,“要我说,我们几个,不比他们年轻警察差!”
华奶奶哼哼两声,也不知道是对这话赞同,还是对黄岳曾经的刑警身份嗤之以鼻。
曹爷爷笑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不服老啊。你看那玉嫂一个乡下妇女,学了点护理知识,就敢折磨人命取乐,不也是看着对方人老没有反抗能力吗?说起来,我们无病无灾还好,像老汪头这些丧失自理能力的,子女再不上点心,不就和蝼蚁似的,被个随随便便的人捏在手里,活得毫无尊严。”
“那怎么办?人总要老,老了总会生病嘛!”黄岳说。
“养老养老,人是老了,但谁来养哟。”曹爷爷总是笑眯眯的脸上难得浮现起忧郁。
华奶奶拍他的手,“怎么?你嫌这儿不好了?”
曹爷爷又笑起来,“哪能啊!可这世上,又能有几个慈心这样的养老院?”
黄岳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听小沈姐说,咱院子要招个打杂的,招到人了没?”
曹爷爷摇头,“小沈还在看。”
杜若予心中一跳,下意识推推卫怀信。
正在倒茶的卫怀信看她一眼,也不知怎么心有灵犀的,忽的就明白她心中所想。
他立即说:“我那儿有个不错的人选,人笨了些,但手脚勤快,也听话,她也算这起案件的受害人,正无处可去,如果沈奶奶方便,不知道可不可以收留她?”
“人是笨的?”曹爷爷笑道,“那再好不过,我们这些个聪明人,就喜欢笨的!笨的好,越笨越好,不懂尔虞我诈,不懂假仁假义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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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再次见到玉嫂,是在市局审讯室外的隔间里。
玉嫂还是那个玉嫂,方脸,一派敦厚贤惠的模样,可她交代出来的案情却令人发指。
“一共十一个,做保姆时候八个,以前做护工时三个。”
“我挑人有自己的条件的,要挑那些老人不能自理,精神不好,最好和家里人有矛盾,说的话人家不大相信的,这样的老人比较好控制,家里人也不会干涉太多,还怕你走。家里条件不能太差,也不能太好,太差的请不起保姆,还会对保姆挑三拣四,太好的没有经济上的烦恼,就比较看重老人的身体健康了,月月体检周周复查,我什么都干不了。最好是那种夫妻都要工作,请得起保姆养老但没有很多闲钱的家庭,他们忙,压力大,一般都只顾着小孩,对老人也就是个义务,这义务还要看他们有多少良心和能力。”
“没人教,就是觉得看他们不舒服难受,我心里痛快。那种痛快怎么说呢,就好像自己站得高高的,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掌控。”
“其实那些人活着也没意思,无非就是浪费家里的钱,折磨自己也折磨家里人,我这是在帮助他们解脱。帮他们解脱,也帮他们的家人解脱。”
“有两回我差点就被发现了,一回是我把他们该吃的药冲马桶了,一回是我给一个老头灌糖水,他糖尿病,不能吃糖,都被临时回来的主人看见了,但他们就像没看见一样,自己又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看没看见,还是看见了当没看见。”
“我一直没觉得自己做错,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这是在帮助别人,做很多人想做不敢做的事。”
“现在应该是错了吧?要不然我也不会被抓了。”
“后悔啊,被抓了当然后悔。”
“什么是同理心?我只知道同情心,我对他们确实是出于同情,早死早解脱难道不是帮忙?”
杜若予沉默地走出隔间,背后的玻璃窗里,玉嫂还在和审案的警察真诚地“聊天”。
“被抓了,那就错了嘛!”窗户里,玉嫂自嘲地笑,被扣在椅子上的两只粗壮胖手布满老茧,“但是咱们的生存空间这么有限,该活的活,该死的死,我以为这和节约自然资源是一个道理。”
她说话时的神态和亲切温柔,好像从头到尾都不是在与警察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她只是在阐述自己的生活道理。
那是她理解中的,人类的弱肉强食。
来到刑警队办公室时,方未艾正在手写材料,抬头见到她,打了声招呼。
杜若予走过去,轻声问:“玉嫂和小华花妹她们的关系,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是老乡,小华就是玉嫂介绍去的那家保姆公司,她们一直有联系,玉嫂很早就知道小华出事了,但她没过问,她那人……怎么说呢,骨子里冷血的不像个活人。”
方未艾又说,“她们那个乡村很贫穷,村里的年轻男女都挤破头想找门道离开那儿,玉嫂头脑好,读书后考上卫校,是头一批飞出鸡窝的凤凰,因此逢年过节,总有人拜托她带自己出去见世面,你猜这些人里,她最早带出去的是谁?”
杜若予说:“小华?”
方未艾冷笑,“是顺哥。”
杜若予皱眉。
“顺哥就是玉嫂带出去的,后来顺哥自力更生做的那些买卖,怎么迫害那些女人,玉嫂其实都知道,但她懒得过问,她说她忙自己的事还来不及,没时间管别人。玉嫂后来想做保姆,就是顺哥把她介绍到曾老板的保姆公司,再往后,小华卖了花妹,被顺哥带出来,就跟着玉嫂干保姆。”
“玉嫂说,小华在顺哥那儿学过些下流手段,听说了仙人跳,想捞钱,但没章法,是她教她怎么控制老人,只不过用的不是同一种方法而已。她也早料到小华会出事,保姆公司的人不过睁只眼闭只眼。”
方未艾最后叹了口气,“杜杜,你说一样是女人,像玉嫂这样的,怎么就狠得下心呢?她不是没见过被顺哥控制的那些残障妇女,花妹还是她同乡呢,可她完全无动于衷。还有小华,卖花妹卖得理所当然,她明知道花妹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还有那个为老不尊的钱老头!我们一直说要保护妇女老人,可这样的妇女老人,我有时候真想让她们自生自灭。”
他的脾气直白惯了,抱怨起来也像竹筒倒豆子,“那些被玉嫂害死的痴呆老人最可怜,我也气他们的家人,可生气有什么用,玉嫂有句话还真说对了,那些个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庭,顾得上小的就顾不上老的,人的血脉亲情就像水,从来只会由高到低地流,你责怪他们什么呢?责怪他们没钱没人没时间没精力吗?可大部分这样的中年群体,只是像样地活着,就已经很累了。”
他烦躁地抓抓头皮——他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剪了,乱糟糟半长不短,“杜杜,我有时候会觉得当刑警好累,不是身体累,不是脑子累,是心累。”
杜若予拍开他的手,把他抓乱的头发抚顺,才柔声道:“你觉得玉嫂、小华、顺哥、钱老先生……这些凶狠自私冷漠残酷的人可恨,我也觉得他们可恨,但世界这么大,即便小到一个南城,也不是只有他们这样的恶人。你想想收留保护花妹的魏婶,想想挺身而出的卫怀信,想想慈心养老院里主动帮忙的老人家,你再想想你那位历经劫难但始终不放弃正经工作努力生活的维纳斯女神,她本身还是个傻的。这座城市有丑陋的疮疤,你们做警察的,天生要比我们普通人多承担些黑暗和残忍,但也不要忘记,阳光始终是向着你们的。”
方未艾仰头怔怔看着她,半晌后傻笑,“杜杜,我又要爱上你了!”
杜若予猛推他的脑袋,“别爱我,爱上我你这辈子都得呆在地狱了。”
方未艾笑嘻嘻的,“你是说小信信吗?”
杜若予斜他一眼。
方未艾立即闭嘴,但他随即又笑,“下回我也要去那个养老院看看,我估计我这辈子就是老光棍的命,等我老了,我也像黄叔叔,直接住进去。哎,杜杜,你也住进来,反正你不婚不育的,住进来我们作伴!”
“那你得祈祷这养老院在沈奶奶他们去世后,还能再无偿经营几十年。”
“不还有卫大财主嘛!”方未艾奸笑,“我只要祈祷信信发大财,就能养活咱们俩了!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能成为社会的米虫哈哈哈!”
离开市局前,杜若予把个小礼盒搁在荆鸣的办公桌上,方未艾问那是什么。
杜若予小声说是给荆鸣的订婚礼物。
她在办公室里找了找,没见到肖队,才问:“荆鸣什么时候敢对外公布订婚喜讯?你们肖队,真要离婚了吗?”
方未艾撇嘴遥想,苦闷万分,“肖队好像已经在办离婚财产分割了,不用到五一,大概就能离婚了。我们肖队啊,最近又白了好几根头发啊。你说他们这些好不容易比翼双飞了的,为什么到最后又要劳燕分飞呢?”
“可能是飞得太累了吧。”杜若予说。
~~~~~~作者有话说~~~~~~
就像有位朋友说的,最好的是人,最坏的也是人。
写第一个故事的时候,杀人犯是名精神分裂患者,可想救死者(怀瑾)并帮助破案的也是名精神分裂患者(杜杜),而这个故事里,同样是山村里走出来的妇女,玉嫂在杀人,小华在勒索,但智障的花妹却在拼命工作生活,普通老百姓的魏婶遇到需要帮助的花妹,也竭尽所能。还有那些老人,有的为老不尊,有的凶狠自私,有的因病残障,有的还在绽放光彩。没有哪个人群是可以绝对评价的,他们既能让你看见最丑陋黑暗的一面,也能让你发现光彩夺目的一面,这取决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假期结束了,大家都上班上学了吧?嘿嘿,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