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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天回到平安里,还没进大门,就听到门房的耳房里有人大声咳嗽,心说,“何云鹤不接世务”的招牌算是砸啦,这又是哪一位呀?不等到主人便不肯离去?
门房面色有异,瞧那个样子,是想低声向家主汇报,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里头的人,听到车马的动静,已抢了出来,“云鹤!”
何天怔了一怔,才认出来客谁何?再也想不到的——
贾模。
何天之“怔”,不仅仅因为三年以来,他同贾模,拢共只见过三次,更因为,眼前的贾模,较之上一次见面——即何天强闯中书省,“强荐”孟观统兵西北的那一次,其形容,竟已判若两人了!
贾模本也算是“美风仪”了,但眼前之人,较之上一次见面,非但瘦了一大圈,本来合身的衣裳,显得异常宽大,飘飘荡荡;而且,微微驼背,脸色亦极差,亦青亦白的底色上,隐隐两团病态的红晕。
他来拜访自己,已经出奇,而以他的身份,居然一直在门房中枯坐而不肯离去,更是出奇!
所为何来?
连忙见礼,相延入内。
贾模一边走,一边咳嗽。
何天心里嘀咕,看来,大会王、公、卿,议如何处置故太子的那天,贾思范虽一言未发,却咳足全场,众所瞩目,不为虚言啊!
您不会把病气过给俺吧?
一落座,贾模即请“屏退左右”。
“左右”屏退了,但贾模却一直不说话。
何天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殷勤“请茶”。
终于,贾模一声长叹,“云鹤,废太子,我其实是不赞同的!”
呃,这个开场白……
还有,真的假的呀?
“可是,既顶了这个‘贾’字,朝堂之上,就不能公然反对皇后!可是,人后,我是谏过的!谏过不止一次啊!”
何天默然。
你说的,或许是事实,可你谏过没谏过,干我底事?说这个给我听,啥意思?
咱俩,一丁点儿交情也没有呀?
“还有,云鹤,你或许以为,皇后以‘教’行政,是出于我的建议——不是!替皇后出这个主意的,另有其人!”
真的?
不是你,那是谁?
范长生?
有趣,您今儿是过来同我“告白”来了?
贾模摇头,“唉!我在皇后那里,早已是言不用、计不从!眼见国事如此,却无可如何,真正忧心如焚!”
何天感觉,贾模并不是在惺惺作态——没有必要嘛!
既如此,其心态,何天便隐约摸到些了——
贾思范毕竟是诸贾、诸郭中最有见识的一个,晓得皇后如此倒行逆施,终有招致强烈反弹的一日,到时候,他作为贾、郭集团最重要的成员之一,绝不能免祸,因此,“忧心如焚”,以致病骨支离。
“云鹤,”贾模出以极恳切的口吻,“你的智慧谋略,我一向佩服!皇后对你,也有恩义!难道,你就忍心见她?……你必有挽天倾之奇计!望不吝教我!”
说罢,起身,长揖到地。
何天只好也爬起来,对揖还礼。
心说,您原来为这个来的呀?“挽天倾”?您还真看得起我呢。
重新落座之后,沉吟半响,何天终于开口,“太子已废,储君之位,不可久悬,请教,新的储君,预定了哪一位呀?”
若贾模说“俺不晓得”,那就是不肯以诚相见,啥也不必再说下去了。
贾模咬咬牙,“清河王世子覃。”
何天笑一笑,“刚刚出生,尚未期岁,对吧?”
贾模苦笑,“对。”
“而且,清河王的脾性,出了名的懦弱内向,身子骨儿还不好,将来,绝不能以‘皇父’的身份干政,对吧?”
“……对。”
清河王,还记得吗?就是被骗去同荣晦一起诱卫瓘出门的那位,他的“身子骨儿”,就是那一次被吓坏的。
“思范,你问我有什么‘奇计’——‘奇计’没有,不过,建议,倒是有一条。”
“请说!请说!”
何天一字一顿,“以淮南王允为皇太弟。”
贾模的目光,霍的一跳!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何天说道,“皇后废太子,最重要的原因,是双方恶感已深,无以化解,太子登基之后,是否报复贾、郭,神仙也打不了保证,因此,为自全计,必废太子——这是一个死结,谁也解不开,所以,就不必费心去解了。”
“淮南王和皇后,叔嫂之间,关系一向不错,再者说了,皇后既立他为储君,多少也要心怀感激,因此,他登基之后,贾、郭必可以‘自全’。”
“同时,废太子也得以‘自全’。”
“今上之下,诸王以淮南王最有闻望、最有能力,太子被废,众情不满,不过,以淮南王代为储君,或者,宗室也好,朝士也好,可以勉强接受。”
“如是,帝系虽从长房转到了九房,不过,到底还在圣祖武皇帝一系。”
贾模的脸色,愈来愈亮。
“但有一点——”何天却是面色凝重,“淮南王聪明刚毅,绝不是可被摆布为傀儡之人!皇后若有心立他为储君,就必须放弃‘二圣临朝’,退养后宫,朝政,必须交给淮南王!贾、郭,再不可以像目下这般纵横无忌了!”
顿一顿,“也即是说,去权势而保富贵、保性命!”
贾模目光再一跳!
半响,再次起身,长揖到地,“受教!受教!”
重新落座之后,何天说道,“思范,这个主意,你不要说是我说的——我亦不敢居功,不然,皇后反倒不会见听。”
贾模沉吟一下,“是!不过,皇后那里可以不说,但淮南王允立为储君后,他那里,不能不说!”
何天淡淡一笑,不说什么了。
皇后会立淮南王为皇太弟吗?
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罢!
万一,这不到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真变成现实了呢?
那也好。
看历史,看现实,司马诸王之中,司马允是唯一有明君相的,他做皇帝,较之司马遹做皇帝,强不过十倍,总也有个五、六倍吧。
司马允做皇帝,他的胞兄弟和堂兄弟,不大可能起来挑战他。
就真有人不服气,声势也不能跟原时空齐、成都二王挑战赵王伦相提并论,镇压下去,应该不会太费劲。
毕竟,若拿中央和地方的力量做对比,晋朝宗室再强,也强不过汉初诸王。
晋朝有通过瓶颈期的可能。
我也不必干冒奇险,赌上身家性命,去复啥太子了。
当然了,我不会干坐着,看那个“不到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否变成现实?关于“复太子”之一切准备,不会停下半步。
事实上,我在伊水之滨的动作,也是“复太子”的准备之一——舆论上,建立同太子的某种联系;同时,与皇后做出某种切割。
不然,“复太子”之事一出,大伙儿一看,啊?何云鹤干的?!
未免太突兀了。
好罢,瞧瞧这“不到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能不能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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