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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的再次见面,虽然面前的只是那一方简洁到了极致的石碑,可那情感却是反反复复叠加数年,从彼时到此时,说起来不过寥寥数年,可那其中的变故和感情,只有薛砚棋的心中深知。
所以在阳阳那二字从口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薛砚棋的眼泪也忍不住从眼眶中夺眶而出,于她控制不住一把抱住那墓碑的时候,一颗一颗恰到好处的滚落到了那石阶之上。
时隔数年的再相见,纵使坟前杂草青深,但终究母亲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看着情绪失控悲伤到了如斯境地的薛砚棋,宫崎只觉得心中一颤,忍不住上前,想要轻轻拍拍薛砚棋的肩膀,给她些许安慰。
但面对宫崎的好心,薛砚棋却是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作为一个母亲,她竟然生生的将自己的孩子忘却那么多年,此时再响起时,所有的愧疚和失落以及伤心之情,都是她自找的,该是她的报应——
这样想着,薛砚棋不禁把身体贴的那墓碑更紧,简直恨不得将那墓碑上小小的看不清的婴孩的照片刻到骨子里,刻到心中,这辈子再不要忘记。
“阳阳,过了这么久,妈妈才来看你,你怪妈妈么?”不知是过了多久,一直趴在那墓碑上哀哀哭泣的薛砚棋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于是便在那石碑旁坐下,头抵在上面,张口,开始轻轻说道些什么。
“你一定会怪我的吧,这么多年了,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原来我有你这么个孩子。阳阳,其实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经常在梦里梦到你,可是每一次的那种梦境,我却傻到只以为是噩梦,只以为是我从前所经历过得那些孽,幻化了实体,钻入梦里,再一次的折磨我,那时的我,真的,真的全忘了,我竟曾怀胎十月,有过你……”
薛砚棋叙述着,关于过去的记忆的一些片段涌上心头,关乎过去的一些谜团也在此时被解开,其实午夜梦回之际,她的世界里全是他,全是那个她不过出生数月,便夭折而亡的可怜孩子,可就算是这样,梦再浓,情再深,梦醒之后,她却依旧记不起那个她有过的孩子。
俗语道,曾经有多爱,过后就有多想忘,而像这样,明明不自觉下意识相思,但到头来却依旧回忆不起,那种分明清洗到了极致却依旧模糊的爱,到底是爱到了,又痛到了何种境界?
那种痛,薛砚棋曾经想不起来,但现在想起来时,只觉得剜心剔骨一般。
“阳阳,妈妈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妈妈没有能力阻止当年的那场车祸,也没有能力把你从那场车祸中救出,也因为懦弱忘掉了你所经历的所有可怕,甚至直到现在,你的弟弟出生之时,妈妈还自私的想要一起带走他们的生命,阳阳,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们兄弟三个,阳阳,妈妈爱你……真的爱啊……”
所有的语无伦次的解释和愧疚,到最后,都化成了那一声“妈妈爱你”,其实对于阳阳,薛砚棋从来都爱到了骨子里,所以正是因为爱,才会愧疚到发疯,伤心到发疯,崩溃到大脑不得不擅自做主,逼着她忘掉了那段记忆。
雨渐下大,反借着风势纷纷扬扬洒下来,吹到薛砚棋的身上。
凄风苦雨,墓地凄凄,看着薛砚棋在墓前痛哭忏悔的样子,宫崎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薛砚棋能将那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角色,演的那么栩栩如生——
原来,那一切不是因为天赋,而就正如唐小小所说的那般,是因为经历,正是因为经历过那种痛,所以即使忘掉,可冥冥中那种联系却永远断不了,总会在适当的时机突然冒出,把一个正常的好好的人,顷刻之间,整的绝望透顶。
所以,当薛砚棋当初演那个话剧时,虽然眼前看到的是那个小演员,但心中,大概全是这个叫做阳阳的孩子吧。
宫崎看着这样的场景,不自觉情绪被感染,竟是也一下子皱起了眉头,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好了,砚棋,都过去了,都是过去了,你虽然没有了阳阳,但是新的宝宝已经出生了,这一定就是老天的又一次恩赐,在你恢复记忆痛苦不堪的时候,送来这个孩子,让他取代阳阳,重新填满你的心。”宫崎打着伞,又一次忍不住上前安慰道。
可听了宫崎的安慰,薛砚棋的表情不仅没有缓和,却反而是又苦笑了一下——
“是么?真的是恩赐么?可老天给我的,明明是两个孩子,但最后得以平安出生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这难道不是为了惩罚我当年私自忘记那段记忆的自私,让我再受一次剜心剔骨之痛的报应么?”想起那个太平间里,安详闭眼的可爱孩子,薛砚棋只觉得那种痛苦叠加着席卷而来,在心里践踏着。
“不,砚棋,你不要这么想,你有两个孩子,活下来一个,离开一个,留下来的那一个,是为了给你活下来的理由和动力,而离开的那一个,则是为了陪伴死去的阳阳,阳阳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了,孤独了那么久了,所以老天也可怜这个孩子,派了另一个天使,陪着他一起,走那条,他已经等了数年的路,让他不再孤单,所以,砚棋,一生一死,这大概,才是最好的结果……”
“一生一死,才最好?”薛砚棋听着宫崎的话,却是苦笑更甚,“所以,到头来,还是我做的孽,报应到了我的孩子的身上,与其按照你说的那样,让我的小儿子去陪阳阳,倒不如,让我自己去,那样,大概也能算是解脱了吧……”
薛砚棋的口里又冒出了死了是解脱的那种话,这让宫崎一听,便只觉得心中一寒:“不,砚棋,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你好不容易才有了重新活下去念头,千万不能只因为这个,又……”
“不,宫崎,你放心,我不过说说而已,是绝对不会再动那样的心思的,我已经对不起阳阳和我的小儿子了,我不能,再对不起,我唯一剩下的这个大儿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平平安安长大。”说到这里,薛砚棋从墓碑前站起,神色坚定,恍若刚刚的话是一个重誓,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说的大约就是道理。
宫崎点了点头:“那好,是这样就好,你的孩子,已经失去了爸爸和弟弟了,他只有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他……”
“我知道……”薛砚棋低着头肯定,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对了,那你出院后有什么打算么,你看你在A市,也没有什么熟人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其实可以……”
“谢谢你,不必了,我介意。”不等宫崎把话说完,薛砚棋便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宫崎好到了极致,对她照顾到了极致,可是现在所经历过的一切,和一年前有关于薛焱的那段经历一模一样,那段经历,让人害怕,而现在的薛砚棋,也再经不起那样的一场磨难。
而对于薛砚棋如此迅速如此果断的回答,宫崎愣了一下,脸上明显闪过了几分失落,但很快,那几分失落就立刻被他强压了下去。
“那就再说吧,走吧,雨大了,你身体还没恢复。”
“嗯……”
一一问一答后,两人再无话。
回去的路上,薛砚棋走在前头,而宫崎,则是默默在她身后给她举着伞。
细雨中,那一方墓碑静静矗立在那里,与来时一同,但却又与来时不同。
因为在阳阳的墓前,薛砚棋痛哭一场几乎吐尽了心中的愧疚与烦闷,在加上薛砚棋忙着照顾新出生的宝宝,所以身体的情况一再好转,于是再回医院后,不过又住了三四天的样子,薛砚棋便办了出院手续。
而出院之后,薛砚棋也是再次拒绝了宫崎想要再帮助自己的请求,而是径直搬去了唐小小家,在那个空房子里,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
而说到孩子,自出院后,薛砚棋便缩在家里,一个人闷着头,翻了好久字典,想要给孩子一个名字,但是翻来覆去许久,薛砚棋却依旧没有确定那个名字,毕竟,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一个父母和谐的家庭,才是一个完美的家庭,但是薛砚棋没有那个能力给他一个家庭,所以她想要给他一个,来自于亲生父亲的名字。
于是思来想去许久,终于在某一天的清晨,薛砚棋抱着孩子,去到了那个多日未曾涉足,但却熟悉到了骨子里的盛世集团总公司。
薛砚棋决定要去见薛焱,但却不是为了去哀求挽回他们的感情,她去找他,只是想求他,给孩子一个名字,一个亲生父亲取得名字,这样的话,就算以后孩子大了问起她来,爸爸给了他什么,她也能够告诉他,他给了他一个名字,所以他是有爸爸的,有一个爱他的爸爸的。
大概也唯有这样,能够弥补,孩子心中没有爸爸的那一方空缺了吧。
薛砚棋这样想着,把心一横,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公司的大门。
看着看到抱着孩子走进去的她的保安惊讶的长大了嘴的样子,薛砚棋深吸一口气,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