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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诸散正微笑着等我的答案。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映在他的发丝上,像是正在被神明抚摸着,一双眼睛全然不同于之前在代课时和陈老师对峙的冷漠愤怒;也不同于在主席台作检讨那天的视死如归;甚至不同于我最熟悉的那个贱兮兮讨打的眼神。
此刻这双眼中尽是……柔情蜜意。
张震岳的《小宇》还在循环播放:
我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但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我想真的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还是没法相信,
真的没关系,
我会安静的离去。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心跳到了嗓子眼,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再和那双眼睛对视。
撇过脸,这才看见电脑屏幕上的这道题下面的两个选项是:可以、当然可以。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流氓”啊。
我没有说话,脸皮下像是运转着一台烤热狗机,将我的脸皮均匀地烤红烤热。也许是也没见过我这副扭捏模样,轻轻嗔笑了一声,自作主张地选择了“当然可以”。
然后便跳转出一个视频文件,视频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迎面而来,我单肩挎着书包,越过人群跑来:“走吧。”
……
视角转到教室里,阶梯教室中零散坐着几堆人,我走到一个女生旁边弯身问了点什么,然后又向着镜头慌忙走来,问:“你坐这里干嘛?”接着镜头摇晃了一阵,转而换到离黑板更近的座位……
这是……代课那天猫形胸针的视角?
视频还在播放,是上课时候我立着书偷偷打瞌睡的样子,一手托着下巴,嘴歪咧着,口水昏昏欲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替我将散在眼前的两缕头发别到耳后……
下一秒,这只好看的手将姓陈的女老师扬起的右胳膊钳制住,然后另一只好看的手并指甩来,狠狠落在那女老师的脸上……
之后,是我的大脸怼在镜头前左右观摩的模样……
接着镜头被一只大手握住,黑屏,只有声音,那是我的声音——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随后视频戛然而止。
诸散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红色玫瑰,上面还贴着“如遇爱情,取走急用”的卡片,回答了那个问题:“因为和猫儿在一起的每一帧,都值得留恋。”
面对递过来的这支玫瑰,我陷入一种无措和慌张中,一如初中接到陈林那封情书一般无措和慌张。
好看的皮囊太多,面对谭松,我连露脸的勇气都没有;聪明的灵魂不少,面对陈林,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拖了这么多年。我自认为小有些慧根,可我始终是没有学会如何处理自己对别人的感情,也没有学会如何处理别人对自己的感情。
在我短暂的十九年生涯中,收到过两次爱慕,一是陈林的情书,二是诸散的这支红玫瑰。多年前我没有处理好那封情书,所以如今面对这支红玫瑰时,我心中仍有些惶恐。
我对诸散,是种什么感情呢?
初识的时候,他叫我将手机号写在手上,结果引人误会,后又在我系鞋带的时候故意按住我的脑袋,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人简直烦透了。
后来他读懂了我的暗号,及时出现救了花瑜,也救了我;被章茜泼汤迷了眼,将我送去医院的身上带有柠檬草香气的人,不是谭松,也是他。我恍然发现,回想起这个学期的点点滴滴,竟到处都有他的身影。
更重要的是,之前他把花瑜比作钻石,把我比作小棕猪的时候,我心里居然那样不爽。
我太熟悉那个感觉了,那是吃醋,中学的时候,我总是因为别的女生向谭松请教问题而一个人吃闷醋。
可是,当恋人真的好吗?他真的喜欢我吗?他认识了全部的我吗?如果他认识了全部的我,还会喜欢我吗?他的决定是一时冲动吗?
……
脑子里的顾虑堆成一座山,我闭眼深呼吸,将那座山推倒,接下那支玫瑰。
少年何须有太多的顾虑?但求心安。
这回轮到诸散手足无措了,他腼腆地低下头,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几次欲言又止:“真的吗?真的吗猫儿,你……”他语无伦次,最后干脆什么也没说,一把将我搂入怀中。
我闭上眼回应他的拥抱,一股柠檬草的香味扑鼻而来。
“不过,你有两件事做的不够好。”我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说。
他将我轻轻地从怀里扶正,满眼认真地看着我:“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改,一定改。”
“第一呢,以后不要再偷偷摸摸的用它记录了,”我指了指电脑上已经播完的视频,“我极不喜欢被别人偷窥。”浪漫归浪漫,总归是没有谁会喜欢自己被偷拍的,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总是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
他笑了,抬手揉了揉我的头:“现在名正言顺了,哪还用的着偷偷摸摸。”
还没说完呢,这第二呢——”我把他的手拿下,将那支红玫瑰放在他的手心,“哪里有人告白,还‘借花献佛’的?”
他满眼宠溺,大手握住我的手:“‘如遇爱情,取走应急’,那只不过是应急用的,走,咱们这就去花店挑一束最大的!”
他单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又单手把它收进书包,另一只手将我握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松开。
初夏的微风带着狂热开始入侵校园,正巧将一片心形的云吹到我和诸散头顶上。少年人的心头何须有太多顾虑?但求心安。
捧着一束很大的玫瑰花回到寝室,花四和祝二都在。
“又给自己订花了?”花四瞟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给自己的左手涂红色指甲油,“还订了这么多。”
我有不定时给自己订花的习惯,因为总觉得生活需要一些浪漫,如果无人给予,那就自己给自己制造。
“诸散送的。”我没打算隐瞒。
“什么!”花四唰地站起,指甲油刷子掉在桌子上,桌面多了一滩刺眼的红色。
“他为什么会给你送花?他怎么可以给你送花!”花四不是在询问我,而是在质问我。
“为什么不可以,”我坐在桌前,捧着这束花,准备挑选出最艳的一支用滴胶封起来做成永生花,“表白不该用玫瑰花吗?”
花四“咚”地一声,失了重心似的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你是说……诸散学长他……他向你表白了?”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你怎么这样!”花四彻底怒了,声音一瞬间高了八度,格外刺耳。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诸散学长,你为什么还接受他的告白?”又是一句质问。
这话说得好笑,我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喜欢我,所以向我告白,我也喜欢他,所以接受了他的告白,有什么问题吗?”
“胡说!诸散学长明明喜欢的是我!上次我喝醉了,他还背我回学校呢!”花四尖着声音论证道。
“他喜欢你,怎么没向你告白呢?”我反问她。
她语噎,两只眼睛渐渐红了起来,接着转过脸去,像收了欺负一般,把头埋在两手之间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花四就没有再和我说过话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和祝二熟络起来,细心地教她敷面膜,耐心地教她挑风格,俩人扎起堆来。
下了几场雷雨后,期末周便来了,自习室一座难求,我嗜睡,早上总是起不来,阳沙市入夏又入得急,天气时冷时热,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盖什么厚度的毯子,折腾来去,干脆做了两全准备——睡在凉席上盖棉被。饶是这样,我也睡得倍儿香,结果就是早上更起不来了。
于是诸散便开始每天早上充当我的人工闹钟,早晨六点打电话把我叫醒,帮我在自习室预定好座位,然后买好早餐在宿舍楼门口等我一起去图书馆。
走去图书馆的那十几分钟,是我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那种感觉就像很久之前做过的一个梦里,和谭松一起上下学的时光一样。
有时候他的一些奇怪的举动会为这惬意的十几分钟路程增添一些欢乐,比如他有些许的强迫症,每次和我走在一起一定要跟我的步调保持一致,不知道是不是在部队呆过后留下的后遗症,有时候我会故意停下来一拍,再往前迈步,这时候他就会跳起来换个脚,再跟我步调一致。有一次换脚没成功,左脚右脚在空中绊了一下,差点栽了个狗吃屎,幸好六七点的校园人少,每人看见这副狼狈样,但我却笑了他好久。
有时候他也蛮招人烦的,尤其是在带早餐这件事情上。比如有一次他给我准备的早餐是“圆圆满满”,就是两个大油圈加两个大馒头,非要我吃完,否则就不够“圆满”,是不好的兆头,那是我第一次吃他带的早餐,不好意思拒绝,硬生生给塞完了,结果撑得我一天没吃饭,类似的早餐还有“粉饼”、“好彩头”等,“粉饼”就是一碗碎肉粉加一个葱油饼,“好彩头”就是一个彩虹蛋糕加一个白面馒头,吃完了之后还一定得竖起大拇指比个“好”。
就这么个吃法,一年时间,我活生生被他喂胖了十斤。
“猫儿,你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大三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后,诸散帮我将桌面上的草稿纸和作答文具收进文具袋里,一并放入我的书包中。
“没想好。”我摇了摇头。
“你打算考研吗?”他追问。
我摇摇头,虽然考研的想法是有的,从大一一进校就有,一直嚷嚷着因为自己高考成绩不理想而不甘心,起势一定要通过考研为自己争口气,可目前家里的情况不容我做这方面的考虑,妈妈在最近的视频通话中总说自己脖子很疼,疼到低头都很困难,我心里总隐隐担心着是不是癌细胞在扩散,但每次都不敢多提,不在她身边,一颗心总是提着吊着,开始害怕接到家里的电话,害怕从电话里传来不好的消息。
这样的情况,我怎么专心得了备考?即便考上了,我又怎么能放心再离开家去读研三年?
“可能会先回家工作吧。”我回答他。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毕业后先回家工作几年,衡州市虽比不上阳沙市繁荣,但多少也是个地级市,当个小学老师,虽然发不了财,平平淡淡过日子也足够了。
不过当下我担心的还不是工作的事,而是实习的事。因为班上考研的同学有一半之多,为了能兼顾实习和复习,他们联名向学校申请分配阳沙市的实习学校,学校最后给出的结论是:统一规划。即要求要么整个班都在阳沙实习,要么自己去找学校实习。班长零头在班群里发起投票,考研的同学本就居多,投票毫无悬念。
我去找廖辅导员,说明家中母亲病重的情况,申请回衡州市实习,结果被一句“少数服从多数”给掖过去了。
“唉。”我长长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还在为实习的事情烦躁啊?”诸散伸手遮住我头上的太阳,在一小片阴影下,一张愁苦的脸暴露无遗。
一想到这事,心里就烦躁,名义上是民主投票,其实跟签订霸王条款有什么区别?说到底只不过是考虑自身利益的自私行为罢了,却要拉着其他不考研同学一起付出代价。什么狗屁“少数服从多数”,分明就是绑架行为。
“我想休学一年。”我说出了这个决定,最近总是感觉心里很不安,担心妈妈的病情是不是出现恶化了,而她越报喜不报忧,我心中就越不安。我延迟一年毕业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妈妈出了什么事而我却不在身边,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原想着可以在家附近找一个学校实习,这样实习和顾家两面都不耽误了,谁知道班上考研的同学横路杀出这么一出,再三思虑后,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休学一年,一年后再返校实习。
“啊?不会吧?你要休学?”诸散猛地把手拿下,抓住我的胳膊。
我低下头,欲哭无泪:“诸散……我必须回家……”
他一把将我搂入怀中,顺了顺我的背,语气温柔:“告诉我,怎么了?”
打碎了牙都能往肚里憋的人,唯独受不了别人关切地问一句:怎么了?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顾不得旁边来往路人的目光,在他的怀里放肆地哭出来。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害怕再也接不到她的电话,害怕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害怕再也没有那盏在夜里等我回家的灯……
我真的好害怕。
我没有跟诸散说过家里的事情,对于我的反常情绪,他也没有再问,只是沉默地将我拥抱着,轻轻地顺着我的背,任凭我的眼泪蹭在他的白色球衣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泪渍。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情绪终于才渐渐稳定下来,诸散轻轻地将我从怀里扶出,我这才看清他胸前被泪渍浸湿了一大片。
他抬手用拇指拭去我脸上的泪痕,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故作嫌弃地说:“啧啧啧,别人的女朋友是一搂二抱三撒娇,我家这位是口泪鼻水身上靠。”
我被他这句话逗笑了,鼻涕吹出了一个小泡。
他拂面,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麻溜的从书包里掏出纸给我:“还好意思笑呢,第一次见面你就流我一袖子口水,天气一冷点你鼻子下就开始挂小青龙,退伍的几个小钱,全给你买纸买完啦!”
哭从来都只能用来宣泄情绪,而不能用来解决问题。情绪释放完之后,我冷静了不少,接下来要开始思考休学的流程是什么,又该怎么跟家里解释。我们专业的期末考试结束了,但是离整个学校闭校还有两周的时间,我决定趁这两周时间把休学的具体计划落实好,顺便再接两周兼职,攒些钱再回去。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嗯,说得对,我也觉得。”
“啥乱七八糟的,我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从刚刚开始,诸散就一直在我身边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我满脑子都是休学的事,也没认真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喔!”我回过神来,“今天几号了?”
“六月三十。”
“那就是后天。”
我对生日没有什么概念,二十多年来也没有过过几次生日,对于我来说生日就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一个平常到自己有时候都忘记的日子。所以我从来不会计算过自己的生日还差几天,也没有期待过自己会收到什么礼物。
“巨蟹座,星座显示你接下来一个月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并且会好运连连耶,所以别担心,什么事情都会否极泰来的,而且有我诸散在诶,诸散诸散,诸邪避散。相信我,没龊的。”
诸散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缓解我的心情,虽然略显老套,但居然还蛮管用的,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让我彻底把心中那口郁气松下来的是两天后,诸散递给我的那张纸。
“生日快乐!”
我有些错愕的接过:“谢……谢谢。这是……”
“你不是想回衡州市实习吗?这是安全责任书,我磨了院主任好久,他才给盖了章。只要你的家长在责任书上签字,表明同意你自己去联系实习学校,在实习期内你的安全自己负责,与学校无关,两天内把表交上去就可以了。”
他语气温和,从胸前的口袋抽出一支笔递过来。
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张表意味着什么,兴奋和喜悦瞬时齐冲上头脑,我“耶耶耶——”的踮起脚拥住诸散的脖颈,在他的脸颊上深深啄了一下,脱口而出:“谢谢你!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虽然也是第一次。
我俯身刚要模拟我妈的笔迹签字的时候,他突然又抽走我的笔:“我来!”然后飞快的在家长签名的冒号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喂!”我来不及阻止他,他就行云流水地签完了。“你干嘛!”
一只手搭上住我的腰将我往内一带,我顺势坐入一个怀中。
“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家长啊。”
我偏着头问他:“你算什么家长?”
那只手从我的腰间游到腹中,“你未来宝宝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