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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玲珑坐着马车来到城中一个不起眼打铁铺子那里,在路边看着铁铺里一个男人佝偻着身子,在烈日炎炎下面挥着手上的工具,打造熔炉上的一柄大刀。
孔玲珑盯着这个人,茯苓也在旁边,不由轻叹:“看着就很惨。”
这个人就是隽娘找到的那个兄弟,梁辉当年那位“结义大哥”,当然,眼看这位“大哥”现在的处境,肯定“结义”之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此人居然就藏身在京城,果然不愧是做过锦衣卫的人,万分懂得“灯下黑”的道理,只怕梁辉都未必想到。
孔玲珑和茯苓下车,直接走到那铁铺,盯着打铁的男人喊了一声:“荆无常。”
那人明显抖了一下,连打铁工具都握不住,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看着孔玲珑。
这近距离一看只觉得这男人真的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最主要神色间一片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荆无常,这个名字倒真的好像预示了他的人生一般,如此无常。
“你们找谁?”荆无常冷冷问道。
两个娇滴滴的姑娘,自然不会是来打铁的。
孔玲珑知道他不会承认身份,索性直视他的眼:“自然是找你。”
荆无常的眼色骤然沉了下来,在孔玲珑和茯苓身上逡巡。
茯苓心里有点发怵,来的时候绸缎庄的人都觉得应该把方隐带来,以防万一,但孔玲珑坚持只带一个丫鬟,现在看这荆无常一双眼睛如此可怕,茯苓心中着实难安。
“这里没有你们找的人,识相的立刻滚。” 只听咣当一声,荆无常扔下了自己正在打造的兵器,转身就走向里屋。
盯着他的背影,孔玲珑冷冷道:“曾经的锦衣卫骁骑统领,居然变得这么没有骨气。”
原本以背过身的男人,当下目中精光大盛,只见他倏忽转身,也未见如何,就一掌朝孔玲珑劈了过来!
茯苓大惊失色,想也不想横身拦上前,却被孔玲珑紧紧抓住手腕,根本动弹不得。
孔玲珑就一直看着荆无常把拳头停在了她脸颊一寸处,不仅面色没有动一动,甚至眼睛里还浮现一丝讥削。
荆无常顿时捏紧了拳头,手中有咯吱脆响。
茯苓颤抖:“你,你想怎么样!?”
荆无常到底不会真的对女人下手,其实此时若真的方隐跟来了,恐怕早就打的不可开交,而孔玲珑选择带着茯苓前来,显然是有所依仗。
隽娘的信息里,荆无常早年是个讲义气和兄弟情的君子,否则也不会被梁辉陷害,这样的人就算经历了世事,骨子里那种气节不会改变,也不会欺辱两个手无寸铁的姑娘。
“谁派你来的?梁辉吗?”良久,荆无常终于阴沉脸色说道。
他能主动提起梁辉,让孔玲珑觉得很好,至少说明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梁辉,而一旦有人找上麻烦,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人。
所以孔玲珑先打消了他的疑虑:“没有人派我来,荆大人也不用草木皆兵,你想想若周围有人埋伏,会等到此刻还不出手吗?“
荆无常脸色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变得好看,“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什么人,你找错了地方。”
孔玲珑一哂:“荆大人,我们在这里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看起来你的铁铺也没有其他伙计,不如进去好好说一说,也许荆大人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这里的街道虽然冷清,但毕竟还是有行人,这荆无常做事非常谨慎,想必不会愿意在大街上说话。
果然,犹豫了片刻后,荆无常就目光示意了一下那间逼仄窄小的屋子。
孔玲珑想也不想立刻朝里面走,茯苓走过荆无常身旁的时候,感觉鸡皮疙瘩都跳起来。
荆无常随后就进来,高大的身体正好把门堵了个严实,冰冷目光看着二人。
“你们到底是谁?”
这气氛压抑的让人害怕,但孔玲珑看着男人,下一句话就把气氛更推向了绝境:“我可以帮你向梁辉报仇。”
听到梁辉这个名字荆无常一瞬间脸色阴沉,但和在外面不一样,已经完全不掩饰。
眼睁睁看着荆无常的杀意再次浮现在脸上,茯苓这次终于颤抖挺身在孔玲珑面前,这人果然是个危险人物,小姐还说什么此人是君子,锦衣卫里哪儿有什么君子?
“谁告诉你,我想复仇?”荆无常没有动手,却是再度有些冷笑起来。
“不是吗?”孔玲珑反问,“这么多年,荆大人没有离开京城,宁愿暗无天日过这种日子,不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好把梁辉彻底杀了吗?”
能让人像老鼠一样苟延残喘,从不会是因为什么可笑的不舍,而是刻进骨子的仇恨。
荆无常浑身颤了起来,他几乎恶狠狠看过来,他躲在这里九年,被一个小丫头找到了藏身地,还被当面这样激,但凡他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些道德枷锁,此刻这两个姑娘都会是死人。
孔玲珑伸手按在茯苓颤抖不停的肩头,目光依然和荆无常相对:“看大人手上缠绕的同心结,似乎是女人发髻编出来的,看来大人情深,这么多年仍旧惦念着结发妻子?”
杀意的眼睛立刻变成了赤红一片,荆无常的身躯甚至都踉跄了一下,看着他一瞬间仿佛失魂的样子,孔玲珑就知道她赌对,这男人唯一的死穴就是他已经成为“他人的妻”的妻子。
孔玲珑这时看了一眼茯苓:“大人想必不知,尊夫人当年以前你身死,之后小产,身体便落下了寒疾,这么多年也未痊愈。我这丫头,前段时间,还去给她请过脉。”
孔玲珑说了个无伤大雅的谎,况且暖宫汤的药方本就出自茯苓,这么说也没错。
听到“小产”和“寒疾”,高大的汉子瞬间变站不稳,脸上的苍白更明显。“赵娘……赵娘她……”
梁辉“妻子”闺名赵雪云,正是当年赵家的小姐,刚及笄就许配给了骁骑统领荆无常。
茯苓这时也明白了,和孔玲珑相视后大着胆子站出来,说道:“我去看诊的时候,见那位夫人肩头,有一枚红痣,而且她的手上,也戴着和你一样的同心结。”
结发之妻,想来当年两人成亲,便是用彼此的头发编成了同心结拴在手上,而荆无常一听说自己妻子迄今还戴着当年的定情之物,顿时那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看。
孔玲珑看这七尺男儿因为听她提到了一句发妻,就如此动容悲戚,也忍不住心里动了动,片刻语气才放缓说:“你不放弃地留在京城,想必也想报仇之后见到妻子,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放不下?”
一语将荆无常的心里所想都击破了,荆无常潜伏九年,必然一心戒备,不会轻信于人,但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只要有报仇的机会,难道他还要放弃吗?
“恕我直言,荆大人在这京中九年,但凡有机会,梁辉都不会活到现在,既然之前九年你没有机会,那再给你多少年,你都不会有机会。”孔玲珑说出这番话,成功地看到男人竭力伪装的面具崩塌。
荆无常想报仇,想夺回妻子,可他现在的能力,早已经不能和手握皇城半壁江山的梁辉比较了。
果然良久之后,荆无常带着死寂的声音说:“那你呢,又为什么要帮我?”
早猜到他有此一问,孔玲珑说道:“因为想杀了梁辉,对付锦衣卫的,不止你一个。”
荆无常脸色动了动,锦衣卫一直树敌太多,梁辉这个人也是不择手段,要说暗中的仇人也是不知凡几。
但眼前这女孩子,年纪轻轻,却跑来对他说这一番话,他也越来越拿不准她的身份。
荆无常说道:“姑娘有这个本事,查到我藏身的地方,甚至对当年梁辉爬上去的事情都一清二楚,想必姑娘自己的势力就足够强大,那又何必来找我一个废人合作。”
说到最后,他有些冷笑。只是这冷笑,多半是对自己。
孔玲珑看着他的脸,眸中掠过同情和了然,梁辉当年不仅陷害了荆无常,放火之前还挑断了荆无常的经脉,梁辉这人狠毒谨慎,便是要荆无常再也没有能力和他对抗。
荆无常断了经脉,武功就等于大损,想必这些年他一直不动手,除了锦衣卫势力庞大之外,也有知道自己已经没那个能力的原因。
“荆大人断了筋脉还有如此威力,方才在门口那一拳也是虎虎有力,看来只要假以时日,梁辉那样的人,根本不会是荆大人的对手。”孔玲珑说着。
荆无常怒极反笑:“你是长了一双什么眼睛,假以时日,假以时日筋脉就能续上?”
还从没有哪个人敢对练武之人说出这样的笑话,当真是嫌不够羞辱吗?
孔玲珑看着他:“只要大人有心,我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为大人治疗受损筋脉,让荆大人重回昔日巅峰。”
荆无常的武功,在当年可以排进锦衣卫前三,否则梁辉也不至于如此忌惮,使尽阴邪手段陷害这个“大哥”。
荆无常目光中含着难以描述的复杂光芒,“重回昔日巅峰,你当真不是在说笑?”
孔玲珑目光清冷的看着他:“我一个人的能力不足以扳倒梁辉,但是荆大人一个人也做不到,可若是我和荆大人合作,这个目标就未必不可以达成。”
之前,孔玲珑就说过,她会像谈生意一样和荆无常交谈,所以她不担心什么危险,更没有带着方隐,因为生意场上,她从不会输。
而荆无常很显然已经动摇,只是他实在无法轻信:“你究竟是哪一方家族势力的小姐?”
荆无常当过五年锦衣卫,知道锦衣卫素来都是权贵手上一把肮脏的刀,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京中哪一方权贵想要对付锦衣卫,这些家族的人想弄死梁辉搞垮锦衣卫,这倒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他这回,还真的猜错了。
孔玲珑显然也笑了一下:“荆大人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
说她是家族势力的小姐?若孔玲珑真的有这种势力,也不会过来找梁辉了,京中哪个金枝玉叶的千金,会屈身只带一个丫鬟,来一条冷清大街的肮脏打铁铺里。
荆无常显然在片刻的不冷静之后,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之前看这一主一仆,下意识就觉得是士族小姐,但此刻他算是明白了过来。
孔玲珑却见好就收,她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逼得太紧反而容易适得其反。她开始朝门边走去,一边说:“有些事情还要荆大人眼见为实,荆大人从前是锦衣卫,打探情报自然不在话下,你可以在这城中先打听一下孔家和我,再来决定是否相信我。”
茯苓快步跟上去,到了门口又回头告诉那荆无常:“我们小姐叫孔玲珑,和那锦衣卫梁辉本就有仇,你自己查清楚之后,自然知道小姐所言非虚。”
丢下这话主仆二人就走了,只要这荆无常还有些当年本事,孔玲珑三个字已经足够他知道想要的,到时候自然也就知道,去什么地方能找到她。
——
虽说是走了,但孔玲珑笃定荆无常会来,就像是她往常谈生意的时候,等到最后三分之一,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茯苓扶胸口:“我师父从前说过,越是爬的高的人,越是没有廉耻,现在看来,那梁辉可真是应了这句话。”
没有脸皮的人当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杀兄弟夺妻子,哪一样是普通人能干的。
孔玲珑说道:“物极必反,荆无常就会是梁辉以后的克星。”
其实梁辉已经算是谨慎了,放火烧了还不算,还断了荆无常的经脉,彻底做到了想斩草除根,可惜荆无常也的确是够无常,被兄弟那样陷害后,还能捡回一条命,在他身上不由得就相信了一句话,大难不死的人,或许真的可以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