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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十六写供词的时候,巧儿恨不能背后生出一双眼睛,她倒想看看供词上面有没有写什么不该写的。
刚刚画押完毕,守候的差役就把供词收走,交到了堂上的张大人手上。
接着张大人对孔玲珑示意,这意思便是这一份供词没有问题,赵十六没有隐瞒也没有耍花样。
巧儿恨恨地,反倒是赵十六不敢再抬头了。
孔玲珑说道:“多谢大人成全,今后我百善庄,也可以洗脱谣言了。”
这一份正本府衙留存作为口供,其他的孔玲珑直接誊抄了一份,也让那赵十六按上了手印,就吩咐玉儿两个丫鬟收好。
张大人有些不咸不淡地宣布退堂,这桩无头公案就算是打发了。
赵十六心里骂着自己倒霉晦气,出了府衙后,就好像躲避不及地转过街道不见了。只能说他太自作多情,他这个人不过游手好闲的混子,也不值钱更无身价,何况手印该按的都按了,他就是赖着不走,也不会有人再愿意多看他一眼。
巧儿却是盯了孔玲珑一眼,虽然没说什么话,那目光里却让人不舒服。
玉儿立刻上前挡着孔玲珑,对巧儿说道:“你望什么?”
巧儿嗤了一声:“你管我看什么,难道我眼珠子看一眼都犯了王法不成。”
心里却道,在公堂上面,那十好几个大老爷们都盯着瞧过了,现在来装金贵,未免太迟了。
茯苓却比玉儿懂得不见血的刀,当下也学着巧儿看了两眼,淡淡就道:“都督府的人,也不过就这样。”
这些丫鬟婢女,说白了都是奴籍,谁还比谁高贵,只不过都觉得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大户人家当婢女,跟普通人家似乎就不同了。
巧儿面露愠色,竟然没有和茯苓争个长短,这还是在京兆府衙门前,打狗还要看主人。
孔玲珑对两个丫头道:“我们走吧。”
主仆三人手里揣着那份赵十六亲自签押的口供,旁若无人地就此离开了。
巧儿等她们走远,脸色才明灭不定地起来,慢慢转身朝另一个相反的巷子走去,刚一绕进去,就看到原本以为离开的赵十六,正好端端在巷子里等着。
巧儿立刻从衣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子,垫了垫递给赵十六:“拿了这个钱,此后你就是个哑巴,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任何人问起,都跟我们医馆无关。”
赵十六试了一下银子份量,说道:“你大可以放心,我们平头百姓,也并不想得罪都督府。”
说完这话,赵十六就悻悻走了,巧儿也甩了甩衣袖,随后离开这个巷子。
转过拐弯,孔玲珑却听见马蹄声疾行,紧跟着一声:“少当家!”
就看到伙计赶着马,徐大夫被颠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是青白一片。
可是到了她跟前,伙计还是立即刹住了马,徐大夫直接从马车跳了下来:“少当家!”
直到从头到尾看到孔玲珑安然无恙,反倒身后两个丫鬟还面露得色,茯苓说道:“徐大夫来的正好,我们还想这么远路要走回去呢,现在有了马车,真是太方便了。”
徐大夫白眼没有翻上来,根本顾不得跟茯苓丫头争辩,孔玲珑正是从这条街府衙的方向来的,主仆三人又身无长物,去府衙那种地方难道不曾吃了亏?
劈头盖脸就说道:“便是有天大的事!少当家如何能闹到府衙那地方?衙门历来是有理也说不清的地方,少当家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小小一个百善庄不算什么,还有这天底下那么多孔家家业,少当家就打算置之不理吗?!”
徐大夫这一路紧赶慢赶,急的心急火燎,这么多日子的担惊受怕都汇集到这一刻,也顾不上自己对孔玲珑讲话的口气是不是冲。
但孔玲珑自是不会恼,她盯着徐大夫那一脸急怒攻心,恍惚间从他脸上看到了长辈的影子,一笑道:“徐掌柜,没事了,都解决好了。”
徐大夫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心安,反而越发鼓着眼睛,什么没事了?什么解决好了?尤其孔玲珑轻描淡写此时一张脸,更让徐大夫遭遇到了冲击,这位少当家,这位大小姐,究竟有没有认识到京城的人心险恶,世事无常?
看她从府衙安然无恙走出来,已经能想到并未吃什么亏,可是徐大夫已经是惊弓之鸟,他觉得少当家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
这时,玉儿察言观色,立即把手上誊写的那一份供词拿出来:“对了,徐掌柜,之前那污蔑我们百善庄偷药方的人,刚才已经当着府尹大人的面招认了,这是他的供词,府尹大人已经同意,我们可以在周边张贴三日,以证清白。”
徐大夫听了这话张大眼,再去看孔玲珑,孔玲珑却是默许:“今日回去还要麻烦徐掌柜把伙计们再叫过来,多誊抄几分这供词,张贴到大街小巷去。”
孔玲珑说的认真,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徐大夫觉得口中气苦,敢情他担惊受怕来到这,说了那一篇话,竟是半点作用没有。
来的路上他看到街上的反应,就知道少当家闹到官府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这个当口再去张贴告示,当真是不怕风头出的太多。关键这风头,它也不是什么好风头吧。
孔玲珑只看了徐大夫一眼,她自来到京城,所做的事情就不会善了,不管是委婉还是直接,只要能达到目的便都是一样的。
主仆三人上了马车坐着,徐大夫一个男子,自然不方便再坐马车,但他不会骑马,便说自己先行去通知外面的伙计,等到了百善庄再跟孔玲珑汇合。
于是兵分两路,但是百善庄的伙计拢共就那么几个人,想要一夜间誊抄能贴满大街小巷的告示,肯定不可能。
所以孔玲珑真正的做法,是用了一百两银子,去街上直接找愿意抄写的路人,抄一张一两,愿意留下来整夜抄写的,直接给二十两。
要知道,街上卖字的那些文士,有点名气的,一张字画也才能堪堪卖一两,一个月能保本卖掉十两银子,就算运气不错了。这还属于高收入。
所以有钱使得鬼推磨,孔玲珑简直就差在百善庄门头上写字,孔家有钱,孔家有的是钱。
就是冲着钱的面子,也没人会拒绝吧。当即两个丫头在街头吆喝了一番以后,便有好几个识字的人跑来问,是不是真的。
玉儿和茯苓各自从怀中拿了一包银子:“先给钱后抄写。”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可是放到手心里的白花花银子不是当假的,立刻几个人变成了十几个,跟着玉儿茯苓往百善庄走。
孔玲珑分配了任务,到天明之前,一定要抄出至少三百份。
刚才在街上吆喝那一通,目的不止是找人抄写,更是顺带让人知道了需要抄写的是什么,便是今晨那个造谣污蔑百善庄之人的供词。
街上还有不少早晨看热闹的人,这一下当然是轩然大波,而玉儿两个丫鬟不负众望,怀揣银子拉人抄告示的种种做法,也明明白白告诉旁边那些人,造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造谣,也是需要找准对象的。
一夜过后,三百多份告示雪片一样飞向了城中大街,凡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或者居住在街道附近的,除非不出门,出门必然被那张写满了“自惭形秽”告示的内容吸引。
等到看清楚了告示上所写内容,众人都不由感慨,这百善庄新来的女掌柜,够狠,非一般的够狠。
告示上面,除了赵十六所写的供词内容,还用朱笔在末尾填写了粗粗的两行:百善庄童叟无欺,医术精绝,上门求医者,一视同仁。
哪里有人自己夸自己医术精绝的?而后面那句一视同仁更是耐人寻味了,是在说,早前百善庄卖药给妓馆青楼,便是不问高低贵贱,一律等同对待吗?
——
华红绡这几日都没出过都督府,白芷医馆更是不曾踏足,似乎是不想看见让自己生厌的地方。
白夫人进门以后,就挥退了小丫鬟,独自进入内账。
华红绡的闺房华美温柔,足见她是被父母当做掌中宝培养,客观来说,华红绡一直长得还不错,外貌或者学识,不像外界吹得那样天花乱坠,但也的确当得上佼佼者。
有一定资本,加上家族蓄意培养,不怪都督府觉得,华红绡有一争高下的可能。
华红绡面对白夫人,有气无力地行礼:“母亲。”
她已经明白了,再流露出任何愤怒或者负面的情绪来,只能让她看起来失了端庄,落入粗鄙。
而白夫人,最见不得女人这样。
白夫人面色稍霁,说道:“这几天脑子清醒了没有,想明白了?”
华红绡柔柔的:“是女儿城府还不够,意气用事,幸好这次母亲帮衬着,没有让白芷医馆名声受辱。”
白夫人拉着她坐了下来,目中隐隐有锐利涌出:“母亲教过你不要轻敌,若你已将那百善庄孔玲珑视作你的对头,你便该好好准备再去做。”
挖掘对方弱点,打压对方气焰,这些是需要精力和功夫的,所以即便自己天生站的高,也不要闲着无聊给自己找个敌人来。
华红绡立刻说道:“是女儿错了,小小的百善庄,根本不足为据,为了一个商门之女,也并不值得女儿花费时间去对付。”
原本便该这样,如果华红绡听之任之,从没有去招惹百善庄,或者说招惹之后立刻收手,也不至于被连番气怒。
白夫人先安抚了一下华红绡,这才说道:“你说的也对,也不对。倘若你从未跟那孔玲珑交过手,罢了也就罢了。但是白芷医馆的事情虽然被压了下来,可你吃亏了,便是吃亏了。”
华红绡心头鼓鼓的跳,小心翼翼看着白夫人:“母亲的意思,是女儿不能甘受此耻辱?”
白夫人立刻冷冽目光看向她:“你一开始错的地方,是你金贵身份,不该和一个商女斤斤计较。而现在错的,就是你堂堂一个士族嫡女,输在一个商女手上,比起之前,更是跌份!”
如果华红绡是输在跟她同等士族出身的女子身上,甚至是四大家族端阳灵一贯和华红绡不对付,彼此吃亏往来是互有的事。
可是,孔玲珑是个什么,一个商门女,华红绡被对方撩拨的主动出手,出手之后还惨淡收场,这件事情,可以瞒得住百姓,但是却会在京城贵女圈中传扬开来。
华红绡一瞬间明白了,脸色苍白,“母亲?”
在京城贵女圈中丢脸,这事情可大可小,但即便只是简单的嘲笑,华红绡也不能忍受。
要知道,她医仙圣女的名号,在都督府的护持下一向保持的很好,这样没有污点的身份,让她也不用惧怕京城其他女子。
可是一旦白璧有瑕,就不是身价大打折扣了。
白夫人看着她:“你现在能记起我对你说的意思了吧?”
华红绡面色凝重起来:“母亲说过,世上没有真正愚蠢的人,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
白夫人说道:“不错,那个孔玲珑还是孔家这一代的家主,她更是不能和愚蠢沾边。所以面对这样一个人,你一开始就不该把自己置于险地,起码也要让人为你开辟前路,你才能走的坦荡。”
华红绡目光流转,瞬时仿佛明白了白夫人的意思。
白夫人索性问她:“我问你,若现在你要对付那孔玲珑,最稳妥的你会用什么方法?”
华红绡眼角幽幽划过细光,说出的声音也那般:“借刀杀人。”
白夫人面露满意:“不错,正是借刀杀人,如此才不会脏了你的手,后果更不用你承担。”
当真是最方便好用的一招,可是华红绡之前非要头脑发热,偏要把自己绕进去。
华红绡心中压下雀跃之情:“女儿已豁然开朗,恳请母亲指点。”
她明白了华夫人今日来的用意,母亲已经打算帮她帮到底,计划更是早有准备了。
白夫人那厢淡淡地,对华红绡道:“倘若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你恐怕会更震惊。”
华红绡眼睛透亮:“还请母亲明言。”
白夫人手指点在华红绡的额头,声音沉幽:“围绕那孔玲珑仔细调查,就会发现这女子很多异常的地方。你一定做梦都猜不到,她这低贱的商户身份,却有一次不敢相信的晋身士族荣华的机会,讽刺的是,她亲手碾碎了这个机会。”
而且那么不屑一顾、毫不迟疑地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