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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至晚方归的时候,孔玲珑手上已经握了三张契约书,总价值六百两金。
随着三家来的顺序,孔玲珑收了第一家一百两,第二家二百两,第三家三百两。没有一家觉得肉痛,这份契约对他们简直是及时雨。
等徐大夫问及的时候,玉儿笑呵呵地说:“我们小姐挣了六百两金,每月六百两。”
徐大夫跟秀娘差点没忍住,二人的神情不像是喜,倒像是受惊过度的脸色苍白。
徐大夫自己开了百善庄十几年,六百两金是他几年的营收。
“少当家你!”徐大夫颤抖着自己的话,看见孔玲珑把手里的药箱交给玉儿,就进屋去了。
秀娘紧紧握着徐大夫的手,脸色已经是失尽端庄。
徐大夫忍了忍,看看那扇门,还是踱步走进去,看到坐在桌前的少女,他忍不住开口:“少当家,契约书可以给小的看看吗?”
孔玲珑看着徐大夫,略一沉吟,从身上拿出了刚跟三条街签署的契约。
徐大夫立刻拿起来从头到尾慎重一字字看了遍,看到底下落款时候,果然如预想中血色全无。
“少当家、这……这如何使得?”徐大夫不知自己如何开口。
孔玲珑看着他,原本这契约书,她回来就可以交给百善庄真正的掌柜,徐大夫掌管。可是正如她想的那样,这三张契约书,不是人人都能接受,首先来自的阻力,就是百善庄自身。
孔玲珑望着徐大夫的神色,静静地道:“有何使不得?”
徐大夫话语梗在喉间,特别是他看到少当家坦然无比的神情,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他越来越感到苦涩:“少当家,徐某人没有什么经商的才能,也没有能力给百善庄带来真正的收效,说到底是我无能。少当家可以因此撤了我这掌柜,我都没有怨言。”
这话说的够委婉,却也意思表达的很坚决。孔玲珑想要跟青楼这种地方合作,以赚取盈利,还不如把他这个掌柜给撵了呢。
孔玲珑沉静片刻后,嘴角却是淡淡勾起:“徐掌柜这意思,是在怪我?”
徐大夫再次苦笑:“小的并不敢,少当家是孔家的天,想要不惜一切为孔家盈利的心里,小的很明白。但是,所谓经商,若是失了道义,便是赚的再多,也终不能长久。”
孔玲珑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被外人教导经商之道,不可急功近利,要长远发展。
徐大夫今天实际也是冒着被孔玲珑厌弃的风险了,只是他经营百善庄十几年,觉得还是应该提醒少当家一下。
孔玲珑并不生气,应该说,徐大夫这些想法都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她于是也如意料那般开口:“徐掌柜,你可是觉得,我与青楼合作,是在败坏孔家的名声?”
徐大夫脸上僵了僵,却并没有反驳。孔家虽然在京城名声不大,可是整个孔氏的商业,是极有口碑的,不然也不会远到漠北,都有孔氏的分号。若只贪图眼前利益,孔家无论如何不能坐大。
孔玲珑点点头:“我明白徐大夫的想法,徐大夫认为这祛疤的药方,即便能带来巨大利益,也不应该卖给青楼那种地方。可是,我之所以愿意卖,也便是在想,为何青楼这种地方,我孔家就一定要避而远之?”
徐大夫都被说的懵了,他发现他完全不了解这女孩子的想法,什么叫为何青楼就一定要避而远之?这难道不是世人皆知道的吗?
孔玲珑盯着徐大夫的面孔,慢慢就说道:“我孔家的家训是,不做损人利己的生意,做生意,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更不可自毁名声自作自受。——徐掌柜一定觉得,这三条我都违背了吧?可是不是的,和青楼的这三笔买卖,我们没有违背哪怕任何一条。”
徐大夫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嘴里发苦,他承认可能他真的老了,竟一句比一句听不懂孔玲珑在说什么。
孔玲珑目光里夹着寒芒:“世人都道青楼女子,戏子无情,世间最低贱的就是她们。徐掌柜开我孔家医馆,自有一颗仁心,对眼中见的疾苦之人想必很是同情。可是我告诉你,楚湘馆那位现在最红的当家头牌蒋如月姑娘,原本是良家官宦女,父亲官拜七品司马人,更是自小和表哥婚配,却在及笄那一年,因为父亲坚决判一位杀了人的富家子斩刑,在案件卷宗上报刑部的时候,被富家子的爹买通刑部官员,替换了关键证据。蒋如月的父亲,因此被打入天牢,还成了那原本该死之人的替死鬼。蒋如月母亲早亡,被继母赶出了家门,无奈之下投奔青梅竹马即将婚配的表哥,本以为表哥会怜惜自己,却没料到,反被花言巧语灌下迷药,等到醒来已经沦落烟花之地,身子还被人夺去。从此蒋如月受尽青楼鸨母的欺凌,甚至不能寻短见,因为鸨母将她灌了哑药,终日派人看守,一发现她有寻死举动,就严加拷打,更是把蒋如月身边伺候的丫鬟拖出去直接杖毙。如此几回,蒋如月只能听凭摆布,到后来她逐渐习得生存之道,明白只要她一笑,就有更多的人为她豪掷千金。这也正是鸨母想要的,蒋如月出身千金,又有貌美容颜,想要成为摇钱树的头牌,几乎轻而易举。蒋如月成了头牌,逐渐能接触到贵门的贵客,这些贵客也只肯捧蒋如月的场,所以蒋如月利用这些贵人的手,先后杀了继母和表哥,报了自己的仇。”
孔玲珑的声音缓慢下来的时候,会维持一种不变的声调,这种调子会给人银针钻入皮肤的感受。
徐大夫已是听的心惊肉跳,脸色也早已从白变成了青色。
孔玲珑偏偏目光平静,说了那么一长段口气都没喘一下:“徐掌柜是不是觉得蒋如月也算痛快了一回?可那是你不知道她付出的代价,就好像世人都看不起青楼女子一样,仿佛她们一天踏入了那个地方,就永远也出不来了。这京城的人,人人心里都有一道算计,何况是那些贵人们,蒋如月貌美有才情,那些贵人迷恋她,可是,所谓的迷恋,就是日日往蒋如月身上招呼鞭子,烙铁以及其他一些贵人们喜爱的物事,因为蒋如月只是个青楼花魁,只要给了钱,就总能让他们得偿所愿。他们帮蒋如月报了仇,蒋如月就要用自己来偿还,很可能还是十倍百倍的还,直到蒋如月这条命没有了,或者不在了,他们要的偿还大概也就够本了。”
徐大夫声音颤抖,一下从桌边站起来:“少当家,你不要说了。”
孔玲珑凝望着徐大夫,声音比刚才都要缓慢,像是拉长的轴线:“蒋如月是很惨,其他还有西子楼和风入画,她们的头牌姑娘,身世来历更是无法说清。我孔家做生意要利人利己,这三家秦楼楚馆,每一家都拿得出巨额的钱财,也每一家都实实在在需要这祛疤的伤药,对她们来说,这祛疤药,正是救命药。”
徐大夫痛心疾首,有一点说对了,他开医馆,最见不得受苦受难之人,这番话真是把他心都说出血了,这些个,这些个落入风尘的女人,他或许是知道她们身不由己,但是被孔玲珑这样平淡道来,他却觉得好像在看杀人现场一样血淋漓。
他深吸了一口气,青楼需要伤药救命,孔家需要盈利赚钱,两方都得到了想要的。
这正是利人利己。
“少当家,”徐大夫终于开口,“是徐某人目光短浅,没有看到这背后的因,这三张契约,少当家签的好。”
孔玲珑看着他,慢慢抿起嘴角,徐掌柜这样的人恪守本分,只消对他说明,就能获得他的体谅。比较起来,她倒是希望孔家多一些这样的掌柜。
徐掌柜抬头看孔玲珑神色又陷入所思,也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只是心中,依旧觉得怅惘。
徐掌柜离开后,孔玲珑看着手边的三张契约,这契约是保护伞,也是来京城的敲门砖。而百善庄始终仅仅是第一家,她以后要查看的其余十几家孔家商铺,未必个个都有徐掌柜这样好说话。
想了想,孔玲珑将三张契约书亲自收了起来。
——
都督府之中,白夫人冷笑着,把查到的东西放到华红绡面前:“女儿,你这次可上了大当了,你可知道,那百善庄背后的主人是谁?”
华红绡紧盯着那张纸:“是谁?”她实在想知道究竟是谁那么胆敢羞辱于她。
白夫人拉开扇子,目光也不见几分善意:“你听过咸阳孔家吗?”
华红绡皱着眉:“母亲说的是哪个,女儿从没听说过。”
白夫人哂笑:“这咸阳孔家,可是商贾里的巨富,她们家富到什么程度,女儿你想都想不到。难怪你那七千两在人家眼里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你可还记得你出生那年,母亲对你说过,你父亲想要帮宫里走一批木材的事?”
华红绡立刻瞪直眼:“那又如何?”
白夫人说道:“当年你父亲求助无门,各大门阀都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后来……正是这孔家的人接手,为此,你父亲感激涕零,就差没上人家门头拜谢了。”
华红绡愤怒而起:“父亲好没有骨气!就算那个商户帮了忙又怎么样!我都督府也是付了酬劳,商人本就是钱货两清,他居然、居然……”
华红绡说不出来,议论父母这种事,她到底还是心虚几分。
白夫人示意女儿:“问题正是在这里,各大门阀觉得烫手的东西,孔家转眼就解决了不说,那孔家的当家老爷子,更是分文报酬不取,只说举手之劳。这份人情就此记下了,你说呢?”
华红绡气愤地坐下:“什么举手之劳,我看孔家就是利欲熏心,故意叫父亲欠下这个人情,其实居心叵测。”
华红绡越想越觉得对,区区商户才不可能有这种施恩不图报的胸襟。根本是算计好了她们都督府。
白夫人看着女儿,心里也在想很多,真是没想到世事这样凑巧,“把你堵回来的孔小姐,就是当年那孔老爷子的孙女。”
华红绡道:“她们孔家沆瀣一气,就是要算计我们都督府,母亲,我们才不怕了她!”
半年前,夙夜家那位当家主母云夫人,突患重病,那位少公子为了救母,悬赏天下求药,白夫人跟华红绡也以为这是一个绝好机会,曾经上门拜访过,奈何她们也治不了病。
悻悻然回来,就听闻那位少公子离京的消息。
几个月后那位少公子归来,不知为何云夫人的病就慢慢好起来,自那以后都说少公子找到了治病灵药,才挽救了危局。
华红绡把手帕搅紧,咬着下唇道:“母亲,这次的机会女儿不能再放过了,
白夫人说道:“那孔家能成如此巨富,做生意必然有一套,这个孔家小姐也明白,一张药方价值连城,卖了自然不值钱,她也一定会牢牢把药方掌握在自己手里。”
华红绡不屑,愤愤不平的道:“再富也是贱门,那药方她拿着最多是赚取黄白的阿堵物,可女儿有它,却可以大有作为!”
白夫人如何不了解女儿心思,她想了一想,外头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个小厮。
白夫人正要呵斥无礼,华红绡忽然眼睛一亮,看见来人是自己安排守在百善庄的眼线。
连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