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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暖春历来是最舒服的,和风轻拂,桃花的香味漫迹于整个长街小巷,燕子飞了回来,在长安城里头的屋檐上安家落角,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有人曾经作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无论这小燕子是哪位权贵家里头的,都是没有干系的。
苏凤锦便是被那燕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闹醒的,芳姨与挽珠凑近前来,欢喜道:“呀,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可足躺了五六日了,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总说胡话。”
苏凤锦瞧着芳姨,有些恍然:“芳姨?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战府没了。”
芳姨伸手扶着她坐起来,扯了软枕给她垫上,讪讪道:“不是做梦,如今战府确实已经被查封许久了,奴婢亏得夫人体恤,这才能从那深宫大院里头出来。”
苏凤锦猛的拂开芳姨站了起来:“真的……那,那我师父呢?我师父呢?我如今这是在哪里?”
芳姨同挽珠忙扶着她,挽珠同苏凤锦是一道长大的,虽说那入道门那几年不曾跟着她,却也是知道一二的:“小姐,你莫不是烧糊涂了?您是被赵大人打凉州城带回来的,烧了好几日呢,那赵大人也不知是怎的了瞎了眼睛,如今正闹着要辞官带你归隐呢,小姐,您不是同爷好好的吗,怎的如今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苏凤锦拂开挽珠朝门外头走:“我去看看他。”
“小姐,你把衣服穿上,如此出去教人瞧见了是要说闲话的。”挽珠忙将苏凤锦拽了回去。
芳姨不知近来发生了些什么,也不好过问,只默默替她穿衣,一面道:“咱们做人,有时候无须顾虑旁人的眼光,只自己活得问心无愧就好了。”
苏凤锦低头瞧了眼她的手,手已经消肿了,挽珠忙道:“小姐,您这手……张大人说了,日后若是要拿绣花针……”
苏凤锦瞧着这又被包上了纱布的手,眸子里透出一抹灰败挽珠忙改了口:“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小姐的手定要好生注意着,想来,若是再将养一段时日,定是可以再绣花的,小姐的手艺那般好……”
如今外头正是一个艳阳天,苏凤锦踏出这熟悉的主屋,奔向书房。书房里正传来赵议丞愤怒的声音:“你竟因为那苏氏生生毁了一双眼睛吗!你是我赵家的子孙,不好好想着光我门楣,见天的却想着归隐?你如今不过二十有六,你归的哪门子隐!你这双眼睛……唉,你是要气死为父啊!”
赵阮诚端坐于椅子上,面上蒙了一条带子挡了眼睛:“原是我心甘情愿,同她没有任何干系。”
“那文樱呢?文樱如今生了你的孩子,府中诸事亦当得分明,你却又要置她于何地。”
“文樱若是愿意回傅府去,儿子愿她奉上厚礼赔罪……”
“混帐东西!”
苏凤锦站在门口,只觉投在身上的太阳格外的寒,那寒气打地底里头爬上来,扯着她的腿,似要将她扯进那个暗无天日寒冽彻骨的墓穴里一般,令人生出几分暗淡与灰败来。
“连张大人都说你这眼疾因毒而瞎了,如今也只能将毒留于眼眶而不至于毒入大脑,你这双眼睛没得救了,因为那苏氏没得救了,你明不明白,那苏氏,你赶紧让她走,她就是个丧门星,先前若不是休她休得早,咱们就得同那丞相府一块儿玩完,如今那战府便是一个例子,咱们赵府在官场呆得再久,也不如战府来得战功显赫……”
那里头的争执声不间断,苏凤锦僵在外头,默了好一会儿,挽珠咬牙切齿:“这话说的,当真以为我家小姐多稀罕似的,小姐,咱们这就走!谁巴巴的要呆在这赵府了。先前她们当着小姐一个样儿,背着小姐一个样儿的时候,可不曾想过小姐心里好不好受。”
苏凤锦垂眸,捂着心口叹了叹气:“原是我欠他的,我会想法子治他的眼睛。”
“连张大人都说没有法子了,那还有谁有法子去治赵大人。”挽珠猛的想起一个人。
苏凤锦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她垂眸,瞧着自个的影子,嗓音有些撕哑:“挽珠,他可还好?”
“战二少爷吗?好着呢,他如今不在魏府了,前几日还来瞧你,硬是要将你带走,后来不知同赵大人说了些什么,便走了。”挽珠扶着苏凤锦,又道:“上次听闻战二少爷伤得很严重,奴婢瞧着他能走能打的,好得很呢,他来一次这赵府的人便被他打一次,打得可凶了,最轻的都是掉了几颗牙,厉害的,躺在床上怕是要躺上大半年的了。”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低声道:“下次若是他再来,你就说我不见。”
“为什么啊?那日若不是赵大人拦着,战二少爷早将小姐给带走了。”挽珠轻扶着苏凤锦,总觉得如今的苏凤锦好似又恢复了当初在东屋的时候那般,死气沉沉的,好似这日子没了盼头一般。
傅文樱抱着傅月华打长廊那头过来,见了苏凤锦欢喜道:“我听府中下人说你醒了,还想着过来瞧一瞧呢,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凤锦摇了摇头,瞧着傅文樱怀里的孩子,默了好半响,才道:“他同你,挺像的。”
傅文樱眸了里凝着几分悲色:“是吗,只愿不要像他才好。”
若是越像那卿府大公子,这心里头便会煎熬多几分,苏凤锦原是听傅文樱与赵阮诚在牢里头提起过的,她也未曾见过那卿府大公子,所以不知那大公子是何模样,倒也听人提起过,是位颇有才学胆识的人,最是敢于直谏,曾颇受今上宠爱,后来却不知因着什么,被贬了,卿府一出事满门抄斩,卿大公子亦位列其中、
苏凤锦倒不是想着旁的什么,只觉得这上苍真真是不公平的,想爱的,也未必就能如果愿以偿修成正果。
傅文樱低声道:“你同战家二少爷,虽瞧着不是最般配的,可是若是搁一处相处着,却是最温暖的,凤锦,有时候不要顾及太多,反而得到的会越多些。”
苏凤锦望向那紧闭的书房,低声道:“他的眼睛是因着我才瞎了的,傅夫人,我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我师父说,因果循环,种了因,便会得果,若是不还的话,将来这果报便会殃及更多的人。”
傅文樱失笑:“你竟还讲究这些?这因果缘分的,不都是佛门道家的才论的么?”
苏凤锦抿了抿唇:“我有些头晕,先回去了。”
傅文樱凝着她的身影将孩子抱给身后的奶妈,追了上去,低声道:“凤锦,我同阿诚原就是装装样子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与他的大婚,原也是我求来的,我亦不过是为了护住那个孩子罢了,你若还喜欢阿诚,便将他寻回来,无须顾及我。”
苏凤锦微闭了闭眼,面上浸出了一层冷汗:“我谁也不喜欢了。”
一个爱而不得,一个爱而不能。哪一样都太辛苦了。
傅文樱凝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叹气,怎的这人竟这般死心眼儿呢。若是这时候她稍稍糊涂一些,想来也会好受许多。
苏凤锦回了主屋的内院,躺回床上蜷缩着,将人都挥退了出去,一呆便是大半日。
直到暮色夕沉,一道身影站在床边,那炽热的目光令她觉得无比安心。
战青城盯着这女人,真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我知道你醒着。”
苏凤锦蒙进被子里哼哼道:“我睡了。”
战青城来到床边,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力道大得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苏凤锦,我不过几日未回家罢了,你胆子倒是大了,敢出来招惹旁的桃花,敢离家出走了,说,你去凉州城做什么?”
苏凤锦靠在他怀里,先前便是在那地宫里头再痛苦她也不曾哭过,而如今只同这个人稍稍亲近,她便想哭,想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见她不说话,战青城捏了捏她的脸,冷哼道:“那小白脸的眼真瞎了?”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要住在魏府?不是要同你的魏夫人一家三口吗?来这儿做什么?”
战青城凝着怀里头这人哭笑不得:“我何时同她一家三口?我躺在那魏府那三日原就是昏迷不醒,你总不能指着我梦游一般拖着一身的伤回去寻你,凤锦,同我回去,小旧院里头的那株桃花已经开了,你种的那些菜如今也可以吃了。”
苏凤锦打床上跳了下来:“你回去吧。”
“那走吧,咱们现在就回家。”战青城顾着她手上的伤,想着回去了再细细盘问,便只扣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苏凤锦站在原地没地,她凝着地面,轻声道:“我是让你走,不是同你一道走。”
战青城微眯了眯眸:“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你我原已经签了休书,就……就不是夫妻了,我不能跟你回去。”苏凤锦想了无数个理由,可如今,却连这么一个正当的理由都难以说出口。
战青城捏着她的下巴,杀气腾腾:“苏凤锦,你敢跟我提休书?谁给你的胆子?那小白脸是不是?如今他不过是瞎了一双眼,你信不信老子明日就让他断三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