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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
果然是木樨。
来的时候,清歌已经猜想到找她过来的应该是木樨,但如今真的见到了人,心里却有些微妙的复杂,只是听了她的话,本能地抬头望向远处那棵重新开始焕发生机的焦黑桂木,以桂木为界,再过去是几乎没有草木生长的黑土,即便如今的清歌已经失去所以神力与凡人无异,也能想象得出魔焰煅烧之后土壤之中残留的魔气和怨气。
“并非没有抵住魔焰的焚烧。”
否则那一场蓬莱大劫所留下的,将是灰飞烟灭的无尽劫灰。
然而,她的这一句话,却让木樨有片刻的恍惚——但这样的失神也不过是短短瞬间,木樨很快回神,脸上是和往昔一般的温和笑意:“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时如逝水,已经一去不返。”
作为昔年云落卜族唯一的幸存者,她趟过数千年的时光长河,再见到如今已面目全非的蓬莱岛,也不知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怎样复杂的心绪,纵然是寻常的语气,“时如逝水”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莫名地带着几分苍凉的气息。
世事如棋,清歌也是一时无语。
所幸木樨也没有多说的打算,等清歌她们走到了门前,才又含笑说了一句:“万幸清歌姑娘能平安无事地到蓬莱,这样我也能勉强算是不辱使命了。”
清歌知道她这说的是当日在虚空之路中被鬼后劫道的凶险,摇了摇头,道:“是我连累了你。”
当日鬼后分明是冲着她去的,最终却害得木樨好不容易从酆都菩提木上汲取的灵气都重新溃散,比起他们来,她如今还能重新凝形出来,才是称得上万幸了。
木樨也只是笑了笑,把她让进了屋。
白发白眉白胡子的掌司老头儿正坐在院子里,脚边上的炉子上兹兹地煮着热水,面前的桌子上茶具齐全,热气腾腾的杯盏茶香四溢,看这模样,是已经等了许久了。阿九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自己在路上东张西望耗费了时间,于是心虚得一声都不敢吭,进门就直接偷偷地溜进了厨房。
好在蓬莱的掌司现在也没有那个闲心收拾自己的弟子,只是安然坐在椅子上垂眼闭目,就像是太阳底下晒着晒着就暖和地睡过去了一般——但即便如此,也没人会当他是真的睡过去了。
这老头儿是主人家,清歌进门打了招呼才落座,老头儿半掀了下眼皮,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
倒是木樨笑了一声:“你们来得慢,我们在这等得有些久了。”
老头儿闻言哼了一声,白胡子往下飘了飘:“你这话说的老夫就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一样,我可不爱听!”说着手里的拐杖一扬,指了指木樨对清歌说:“我等她说事情,可她倒好,非要等你来,现在倒怪我头上来了。”
木樨脸上的笑容不变,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口中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厢以茶赔罪了。”
这口气,就跟当初哄族里的小辈也没什么两样了。
但其实真要论起来的话,木樨这个历经了蓬莱大劫的人,对而今的蓬莱人来说,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先辈。
也不知道在清歌来之前,他们两人有过什么样的交谈和对峙,让掌司这个在清歌印象中养气功夫一流的老头儿,表现出了这么明显的不满——或者说这样的不满一直都是有的,只是先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当日你来蓬莱,落在焦木之中,星司众人推衍,呈故人归来之象。”清歌才刚刚落座,茶水还来不及喝上一口,就听他道,“后来他们两人来的时候,枯山有魔气升腾,卦象为大凶,我本不欲放他们上岛。”
清歌想起当日这老头儿确实带了大半个星司的人挡在村子口,不肯放他们进村,一直等到他的两个弟子过来说了什么,才忽然松了口,现在想来,当初阿九和十一会过去,定然是替木樨传了什么话,让老头儿改了主意。
大凶之卦,难怪蓬莱的这位掌司会始终认为她和莫弃的到来,会带来灾祸!
擅卦的卜族人向来信天道命运,然而听了老头儿的话,木樨却摇头道:“大凶之象,未必是大劫,大吉之卦,也同样不代表顺遂无忧——否则昔年,卜族的长老们,也不会放任那只邪魔进入云落山,最终酿成覆灭蓬莱的大祸!”
掌司霍然抬头,浑浊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这还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从旁人的嘴里,听到昔年蓬莱大劫的事情。
故人归来——这样的卦象也曾让他猜测过这个落在焦木上的女子会不会是曾经云落山的故人,但蓬莱已经封闭了数千年之久,如此漫长的时间,红颜白骨,沧海桑田,就是昔年的亡魂没有去往归墟轮回也早该化作荒魂抑或烟消云散了。不是他不敢想,而是时间的洪流原本就是这样残酷的存在!
木樨并不知道这一刻老人心中翻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只是带着些许的怀念和敬仰,继续说了一句:“你可知当年蓬莱大劫前,云落山最后一位圣童降生的时候,引她入世的人在她满月的祭典之上说出了怎样的赠言吗?”
即便是当初蓬莱境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今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他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卦不可至尽,因天道无常。”
天道瞬息,命运无常。
所以她才会说出“大凶之象,未必是大劫,大吉之卦,也不代表顺遂无忧”这样话。这样的话,听在老头儿的耳力,让他有了片刻的恍惚和失神——他为星司的掌司,在蓬莱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像这样带着些微提点之意的话,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和他说了。
“我明白了。”良久之后,他如此道,“是我执着了,才会始终拿着放不下。”
木樨微微笑了起来,目光柔和透光:“不,你只是太想要保护这座岛而已,这种心情……我明白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中隐约好似带着别样的情绪,话明明是对着老头儿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清歌怀里的那个孩子身上。
蓬莱的掌司不知就里,倒没有太过在意,而清歌自然是瞧得清楚明白,甚至知道她所谓的“明白”是什么意思。昔年卜族的圣童,也曾怀揣着这样的决意,小心翼翼地守护卜族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