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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灾星,喜欢你的人都会陷入不幸。
——这样么。
那我希望,这世上,无人爱我。
那年冬天,天很冷,檐儿角的冰棱支棱棱的出了十厘米,地上压着厚厚的冰雪,一层叠着一层,不见有化掉的时候。
屋子里炕上两个少年脑袋凑在一起,扒拉着两只蔫头耷拉脑的蟋蟀。
“我的大将军最厉害!”
“胡说,我的佛手才最厉害!”
“你的那只一幅病恹恹的样子,都快挂掉啦!”
“胡说,明明是你的那只像个短命......”
一道带着浓浓悲怆的喊声遥遥传来,“尘娃,快过来。”
那后面的话却轻了,散在了风里,“快来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尚且年少的孩子表情怔愣,直到旁边的杜宇白伸手推了推他,季尘方才回过神来。
他眼眶刷的红了,手中的枯草一抛,朝着屋外跑去。
恍恍惚惚跌进雪里,也梦游一般的站起来,继续朝前跑去。
那年的雪真白,鹅毛一样的大雪纷纷扬扬,没有半点儿停歇的意思。少年手指通红的插在雪里,跪在地上,看着白色的纸钱跟漫天的大雪,融成一片空洞的白色。
杜宇飞站在他身边,想拉他起来,手挎到他胳膊下几次,使劲儿往上拔,都没能把季尘从地上带起来。
这人像是被雪给封印了一样。
“快起来,你别再给冻坏了。季伯伯走了,家里可就你一个男人了。父亲早便同我说过,若是他出了意外,我便是家里的顶梁柱,上上下下还需扛着!你若也垮了,叫季家怎么办,你娘亲怎么办?”
杜宇飞言辞笃信,只是那红着的眼圈显示着他心思并不平静。
季凌然半月之前被人请去东临城出诊,人好端端的出去的,哪儿成想却是被抬回来的。
那个有着温暖大手的叔叔,如今躺在冷冰冰的雪地上,睡在荒寂无人的泥土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朝着他们笑上一笑了。
杜宇飞偏爱拳脚功夫,季尘分明瘦的跟个猴子一样,这时候却像是被钉在了泥土里,非但一言不发,他如何使力还都将人拔不出来。
杜宇飞又试了几次,终于再憋不住气力。
他抿了嘴,忍了几回,眼泪还是哗的一下流了出来,整个人失了力的跪在季尘身边,从背后环住他。
“季伯伯走了,你还有娘亲,还有我父亲,还有我。”
“我杜宇白在此发誓,日后若是有任何人敢欺你辱你,不论你季尘是非对错,我永远站在你身前!老子替你扛着!”
风声更大了一些。
夹杂着的冰雪如同能戳透骨髓的利刃。
割的心都跟着疼了。
季尘眼神恍惚,这天,这地,这世界,那坟包,不过一个时辰......便被覆成了全然的白色,到处都是一片雪白......
“季尘,得回家了。”
“我带你回家......”
——————
季家与杜家,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医道世家。
医者仁心,有救无类。
两家同住桃源城,这桃源城因为两家的存在,因久病无治而亡的人,便少了许多,城里的人谁提到季凌然和杜子昂两位医者,都满口赞誉。
这两位出手救人,从来不分贵贱,更不在乎获益几许,在他们眼中,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早前一家住在城南,一家住城北,虽同城而居,声名远播,却没什么联系。
直到有一次崔王朝的铁骑从桃源城经过。
那日季凌然携妻女外出游玩,季尘自小便是个书痴,受其父熏陶,从能识文辨字之日起,便手不释卷,家中的医书已读了大半,年方八岁,便开始研究起诊治案例了。
想的正痴迷,便落后了父母几步。
季凌然二人并未在意,这走在城中的街道上,总不会出什么事。
便是在一处岔道。
一个挑粪人不知因何步履匆匆的赶着,根本无心观察道路,直接撞到了铁骑领头那人,粪桶里的水兜头浇了那领头马一头。
那马惊了便撒开了长腿,铁骑根本没来的及拉住。
季尘刚好在就在不远处,眼见着下一瞬那马儿便要将他整个人踩于马蹄之下,一道略显稚嫩的“小心”便传来了。
紧跟着一个小胖团子便砸了过来,连带着季尘在地上滚了几滚。
虽然狼狈万分,却好歹躲开了马儿。
那铁骑顷刻便反应过来,也在电光石火之间强势跃于马背之上,控制住了惊马。
眼见事态平息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去责骂那个挑粪人,相反的,那铁骑一脸歉疚的走到他们这两个小孩子面前,诚挚的道歉。
那日,杜宇飞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一队军容整肃的队伍,眼睛里匿了星辰流光,“等我长大以后,定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为家国而战,纵横疆场,抛头颅洒热血——真帅!”
季尘木着小脸儿,从地上站起来之后,便一直在低头拍着身上的土,闻言也看了他一眼,“你这么胖,不太可能。”
杜宇白气的鼻子都歪了,一把将季尘推倒在地上,“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我刚刚可救了你!”
“你干什么呢!”随着一道粗狂的男声,一个火辣辣的巴掌糊到了杜宇白屁股上,“老子刚找过来,就看见你小子在欺负人。”
这也是季凌然和杜子昂并无交集的原因。
虽然医者之心相同,但他们两个的性子,完全是两种极端。
杜子昂豪放粗狂,不拘小节,说出的话不免有些......不雅。
季凌然却是个好静的人,平日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未打交道之前,这二人便听着传言,一个嫌弃对方是个迂腐书生,一个嫌弃对方争强好胜了。
季尘被推倒也没有哭,仍旧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半点儿也不像个十岁的孩童。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半点儿不露怯的跟这个陌生的大叔对视,“他方才确实救了我,会推倒我也不过是因为我说了实话。”
杜子昂被他严肃的表情给逗笑了,“你说了什么?”
杜宇白捂着屁股,用警告的眼神瞪着季尘。
季尘淡定的回,“我说,他这么胖的当不了铁骑。”
然后季尘就看着这个大叔拧着那个小胖堆儿的耳朵,骂骂咧咧的走了,“老子都跟你说了,好好学习医术,这都是祖传的手艺!不能断送在你老子这里!再想着当铁骑,老子,把你皮扒了你信不信。”
那便是季尘跟杜宇白的初识了,季凌然压根没发现自己儿子是什么时候走丢的,只顾着身畔的妻子,等知道自己儿子受惊了的时候,还是旁边的路人递的话。
“那两人也是开医馆儿的,隔了老远,我便嗅到了他们襟上的药香,再加上桃源城有同我这么大孩子的医馆,我只听过一家。”
季凌然夫妇不爱聊,架不住来看病的人有时候会讲些八卦。
都说桃源城有两尊活菩萨,两个菩萨又在同一年添了个金童。
“杜家吧。”
季尘年纪虽小,但一通分析却条理分明,一针见血。
季凌然便拎着谢礼带着季尘登门拜谢了。
一来二去,杜子昂发现书生气原来也能有什么说什么,季凌然则发现心直口快居然能说的全是有益于人的良言,两家的交往便愈发的繁密起来。
倒是小胖子记恨着季尘,不爱搭理他。
两个家长却想让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家伙凑在一起。
尤其是杜子昂,看着季凌然家里懂事的这个,再想想自己家那个小崽子,便郁闷的要命。
幸而不过八岁,这会儿能被人影响些,也是好的。
又提溜着杜宇白的耳朵耳提面命了一把。
自打救了季尘之后,连着被拎了两次耳朵,杜宇白捂着耳朵,第十万零八千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救人。
他怀疑季子昂那个老家伙是想把他耳朵揪废掉,这样他就算上了战场,也是个伤残将士,当不了他心心念念的铁骑。
这般思想下,连带着看季尘愈发不顺眼了,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实现人生梦想的拦路虎。
可是仇恨在季凌然冰着小脸儿递上来蜜饯的一瞬间全化成了泡沫。
“你救了我,还未正式跟你道谢。”季尘端端正正的朝着杜宇白行了一礼,“多谢。”
杜宇白吃的一脸都黏糊糊的,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南城铺子的蜜饯了,只可惜老头子不乐意给我买。”
“表达谢意,自然要心诚。”季尘微微一笑,“我自是做足了功课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
杜宇白就觉得,季尘真特么的城府深。
后来过了很多年之后,杜宇白更觉得,季尘的城府可能直接连到幽冥地狱。
坑的他连魂都丢了,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他偏偏还要一板一眼的计算着,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怎么早就没认清,季尘会是这么板正的一个人呢,若是早认清,他定然不会一脚踩到坑里去。
呸呸呸。
这事儿还得赖老头子,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会跟季尘玩到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