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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想不到薛宝钗对他隐隐有了报复的心思,还在书院忙着干活。
他好不容易才悟出一个道理,读,考试是考试,这是两码子事,混在一起的不会读书。
自己写了一个“学以致用”的条幅,挂在了屋子里,然后就去找山子野。
织机的事让薛宝钗耽误的不轻,拆分开的图纸,每打造一件构件,尺寸不一,组合一起的时候,难免配不上。请来的工匠们连按图索骥都做不到,全靠着瞎蒙,才做好了几套得用。
偏偏从薛宝钗到工匠们,反而认为这样才是对的,如此的利器就该是这样难,珍重万分的藏着干活。
黛玉索要图纸可不是要什么经验,就是个你们两清的意思。
薛宝钗认为自己已经有了成品,再仿造也是不难,况且此时甄家是江南翘楚,敦煌就是姓李,那也太远太远;故此才舍了李修。
随手烧了书信和图纸的黛玉,问李修,林庄何时能有织机?一屋子女人等着赚钱,不耽误你读书吧。
李修岂能说耽误,守着山子野这么个大工匠,一个织机而已,能有多难。
山子野看了重新描绘的新图,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善专,报给了贾政。贾政看不懂,却也报回了工部衙门,今日终于是来了一位替代贾政的侍郎,周琼周侍郎。
来可是来了,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家眷一起来的。
先把自己儿子周颐介绍给了李修,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他儿子入学草木书院。
周颐十五,原本在京郊一家,天子私访草木书院的消息一经传出,周侍郎就动了心。又见了那张图后,百般腾挪要了这个差事,替儿子退了学后,带着家眷就来了。
宝钗猜李修的心思是一点没错,草木书院要想立得住、立得久,就要海纳百川。还是那句话,贫也好、福也罢,进了院的规矩,学子的家世不过是他在山外的名头,上了山入了伙,一茶一饭都要自己去操持,受得住的才能留下来,留不下来的也不强求。
周侍郎听完李修的表述后,笑言无妨:“吾儿虽无甚大才,却对算学一道极是喜爱。你也知道地,真要算学经科出仕,哪还有个出头的机会?别家书院就是教,也不过是敷衍一下而已。你这里可就不同了,单从这张图来看,就知道算学在这里才是有大用的知识。如何,给老夫一个薄面吧,收了犬子入学,老夫是必有回报。”
李修连说不敢,四品的侍郎正经的是个官员呢,他又不是贾政,几句话里说明白了算学的功用,该是李修要请的人才对。
“侍郎大人何必过谦,周兄弟若不嫌弃书院简陋,今日就留下吧。只是...”李修略有为难的看着丫鬟仆役们,还有侍郎的夫人周夫人。
“只是什么?有什么不妥的吗?”
李修失笑:“只是不能留下丫鬟仆人了。山上都是如此,周颐兄弟也不想特立独行的吧。”
周颐倒是不在乎,劝了几句娘亲不必为他担心的话,开心的问着李修:“李兄,柳湘莲可是也在此处?”
李修哈哈大笑,原来又是一位朋友啊,诶...小柳的朋友。
“你与他相识?”
周颐羞涩起来:“嗯,他串的戏是极好的。”
“巧了,你来就对了。他去接赖尚荣去了,想来也该回来了。”
林红玉进来换茶,一身苏绣的抹胸装,眉心还用胭脂挑了几片花瓣儿,高堆的发髻,衬的她是利落雅致。
李修给周夫人介绍她说道:“这是林家女儿的外事管家,书院学子的一应供给,全是她一手操办。”
周夫人暗暗心惊,李修一身布衣示人,倒不显得什么。林家女儿的管家一出场,通身的打扮和仪态,露出了林家的内藏,比自己家可是强的不少。
李修心里合计,怎么这么身就出来见客?好是好,就是有些让人不敢直视。
林红玉大大方方的和周家见了礼,只跟周夫人说话:“夫人可派下一得力的人,将公子的日常说与奴婢知道。虽说山上不能让人伺候,可山下还是要给各位学子备全的。”
“这又怎么说?”周夫人好奇起来。她身后的丫鬟们无不挺身屏气,不能输给林红玉太多。
红玉一张俏脸未语先笑:“虽说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可也要有个,嗜甜茹素品茶饮酒的雅好,水土不服择席不眠的习惯。林庄不敢说面面俱到,总要调剂一下。夫人您有所不知,山上的学子们,多是西北人,吃酸喝辣是家常饭。莫说您家公子了,久居京城的寻常人也和他们吃不到一处去。怎么办呢,只能另开炉灶呗。像我们李公子一样,皇上来了,他也是烤馒头配米粥献上去,您让他去吃米难为死他了。”
李修心说鬼扯,山上都是搭伙做饭,何尝有人问过我爱吃什么?
脸上还得露出一副原本如此的样子给周侍郎看,省得他家周颐受不得苦的时候埋怨书院。
林红玉瞥了一眼李修,见他还算配合,更是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和周夫人说道:“夫人您看,圣上都如此了,那咱家公子进来了,也要学着圣上是不是?谁知道哪天圣上又想起来书院驾临了,咱家公子去迎驾的时候,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先找着府里的下人们去做对不对?不说不恭,圣上也不会用啊。”
可怜周夫人被林红玉左一句圣上如此,右一句迎驾御前搞晕了头,满心眼想着自己儿子见了皇上时该是个什么样。看看李修的打扮,心里有了主意,简朴为善。
“行啦。颐儿既入院规矩为先。一应的丫鬟小厮仆从一个不留,我都带回去。他就跟着大家伙一起吃一起睡,总不能显得我家不一样。”
林红玉适时的给周夫人行礼:“家有夫人这样的主妇,何愁贵府公子不能出人头地。雏凤清于老凤声是要有的,父子两代同殿为官的佳话,定是贵府该有的气象。”
好家伙,莫说周夫人了,周侍郎都有些矜持不住,直夸林家规矩才是好的。
李修翻着眼白喝茶,对你们还真是客气,轮到我的时候,左一句宝钗右一句织机,好不烦人。
周侍郎也不藏私了,拿出图纸告诉李修:“构件不同难以规范,是织机的难处。不过,老夫已经下令工匠处做一批模具出来,为此还把兵部的差事给他推了后。”
李修赶紧起身拜谢,周侍郎不让他谢:“犬子能在这里学有所成的话,才是你对我最大的谢意。这些小事,就当是颐儿的束修吧。”
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李修,笑呵呵的言道:“不可如此。束修还是要给林家的,这织机么,就当是周颐兄弟的课业了。”
轮到周侍郎起身拜谢了:“也好!周家虽不是什么豪富之家,但对治学一道还是很推崇。林家孤女能有多少体己,她都能拿出来办学,岂不羞愧老夫?送上千两白银,当做给学子们添些衣物吧。”
李修躬身受之:“多谢周侍郎慷慨解囊,修必将此事院一侧,以供来人知晓侍郎的义举。”
周夫人一听是来人,开口说道:“什么千两,老爷糊涂了不成,是五千两!”
林红玉偷眼去看李修,两个人相视一笑,书院终于有收入了。
送走了周侍郎一家,还没来得及放好银票呢,赖尚荣和荣国府管家赖大,跟着柳湘莲一路的过来。
林红玉眨眨眼,悄声对李修说道:“公子您带他们上山,山下有我呢。不让他们家多出些,我就不姓林!”
李修哈哈一笑,拉住赖尚荣就让他上马:“走走走,书院正有大事发生呢,你来了正好!”
赖大眼睁睁看着儿子一个下人没带就这么地上了山,问一旁的林红玉:“那个生面孔的公子是谁?”
“二老爷的同僚,工部周侍郎家的公子。为了能进书院,硬塞给我五千两银子,我说不要都不行!”
赖大一哆嗦,五千两一个人?不是说不要钱的么?
林红玉叹口气:“哎呀,以后这种事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呢,本来是说的不要钱,因为收的都是贫家子么,圣上也说这样好来着。可人家是二老爷的同僚,我怎么敢推了?李公子也是无奈,只说刻个碑还是写个字什么的,立在书院里,当做是捐赠吧。圣上再来的时候,一看就明白了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来。省的怪罪书院收钱不是。”
“是是是!”赖大觉得五千两太少了,能让圣上记住名字,破了家都值。
于是乎,林红玉都红了眼眶要哭了出来,才极其为难的收下了赖家的一万两银子。
叹着气送走了赖大管家,赶紧找清水洗洗眼睛,姜汁蛰的很难受。
大莲笑呵呵的进来找她:“姐姐发财了呀。”
“嗯嗯,大家都发财。等着林姑娘放赏吧。”
“正要说这个事呢。庄子里来了两个人,说是林姑娘的奶嬷嬷,我也认不得他们,也不敢怠慢,安顿在厢房里好一会儿了。”
“谁?”林红玉顾不上擦脸,满脸的水花去问大莲。
“林姑娘的奶嬷嬷。”
“王嬷嬷终于来了吗?”林红玉赶紧收拾好自己,带着大莲去了厢房。
不是王嬷嬷还能是谁?
当年陪着小黛玉进京的就是她,一住就是六年,林红玉怎能认不出是她。
王嬷嬷倒是不敢认红玉,管家俏娘子一般的林红玉,可不是当年那个受气的小丫鬟。相由心生,如今得意着的林红玉,模样也长开了,气派也有了,说话办事那叫一个干脆,王嬷嬷愣了半天才对上了号。
喊了声小红姑娘,泪珠儿就落了下来。她是随着黛玉一起回的扬州,发送了林老爷后,黛玉不忍她再随着自己抛家舍业的进京,留下足够的养老银子后,泪别自己的乳母。
不成想,两个月前忽然收到了黛玉的亲笔信,邀她阖家来京城团聚。说是要重立林家门楣。王嬷嬷不知详情,喜忧参半。喜的是果然要如姑娘说的一样,她出府另过了,那才真是林家之福。忧得是贾家什么样,她心知肚明,深怕是骗了自家小姐的财后扫地出门。
连忙地找齐了几位老人,一同商议着进京,要是事有不谐,就带着姑娘回姑苏,免得黛玉一人流落在京城。
穷人出门要有多难,黛玉给的养老银子又不敢动用,生怕该用的时候用不着,几家子人水一路旱一路的艰难上路,直到三天前才到了京城。
又不敢直接找上荣国府,要不是王嬷嬷盯住了赖大,她也找不到这处庄园。
林红玉陪着王嬷嬷狠狠的哭了一会儿,为了让她放心,请着她去家庙里给林老爷和夫人上了柱香后,才安抚住了她。
贞娘挺着溜圆的大肚子出来见人,王嬷嬷吃了一惊,智能儿她也是见过的。
又诉说起智能的故事来,王嬷嬷心里对李修有了个印象。
“姑娘如今在哪呢?我怎么听着是说被扣押了?”
林红玉笑着说起来这故事:“您老放心吧,姑娘好着呢。对了,大莲,你去找车,赶紧把人都接来。”
王嬷嬷说不忙:“且等等。红玉姑娘,我总要亲眼见了小姐才能放心。”
林红玉知道贾家伤了人家的心太重,不亲眼见着黛玉问个明白,王嬷嬷是不会露出最后的底牌。
她作为林家的新管家,黛玉有过交代,姑苏老家是有人的。老管家林泉与王嬷嬷一家,守着最后的基业。一旦黛玉在京城有个闪失,活着回来能吃饭,死了回去能入坟。林如海焉能不给女儿安排妥当了才肯闭眼。
“也好,早见面早省心。您老要见见李公子么?是他顶着林家的门户呢。”
王嬷嬷笑而不语,早有老管家摸上了山,暗中打量那位很有可能成为林家女婿的人去了。
李修哪知林家人的想法,将周颐和赖尚荣领进了书院,让他们两人同住一屋。帮着收拾好铺盖,一一指给他们看屋里陈设。
期间揽着赖尚荣就问:“诶,宝玉怎么没来?他就没派人去问问你?”
“问了啊。”赖尚荣和贾环、贾琮拱手见礼,接过贾环递过来的茶回话:“他去了国子监。”
贾环眼睛一翻:“他去干什么?诶,赖哥儿,我这茶可是有讲的。”
赖尚荣就笑:“三爷说来听听。”
贾环伸出一双手给他看:“瞧见了没,这是给圣上烤过馒头的手。现在给你献茶,你呀,德行大了!”
李修扔下他们几个胡说八道,皱着眉出来喊人:“来新人了!还不伺候着!”
各处的房门依次开启,露出几个蓬头垢面的人来。
“来了几个?”
“两个!”
“太少太少!李修,你干脆下山去拉人吧。”
“少废话,有写不完的还不赶紧送过来。”
呼啦啦,各屋都涌出来抱着书卷的学子,各个热情洋溢的涌进了周颐和赖尚荣的住处。
李修挥挥袖子去了大厨房,给锅里添了两瓢水,才背着手出去找山子野说话。
大厨房里有个新来的老者,仔细瞅着李修的举动,不解的问旁人:“刚才这是...”
“他呀?”
“嗯!”
“他是怕粥不够喝。”
“那那那就添水?”
“不然呢?吃的一粥一饭都是林家的米面,他不给省着还行。”
老者哎哟一声不问了,蹲那呼嗒嗒的使劲拉着风箱。
省着好,不是个败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