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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坐在一处天然的石阶上,看着李修从马袋里掏出绳尺纸笔,开始四处丈量。
起身过去接过纸笔,小声的说了声渴了。
“渴了也不能喝凉水!”李修又一次的断然拒绝了她。
那幽潭里的水,确实凌冽甘甜。李修捧着喝了几口,馋坏了黛玉。也想去喝,被李修给止住了,女儿家碰不得凉水,渴了就去捡树枝来,马袋子里装着水壶和干粮呢。
“你带这些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他们找的地方是近还是远,总要准备齐全了才好。”
搭好了一个小柴堆,吹醒了火绒,青烟冒起,火苗呼呼的燃了起来。
黛玉忍不住小雀跃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生火烧水,自然觉得处处是新鲜。
小心的提着水壶去舀了一壶水,听着李修的话,把水壶架在柴堆上,等着它慢慢的烧开。
李修量完了最窄的一处,把数字告诉了黛玉,趁着她记录的时候,把干粮和咸肉穿在树枝上,靠近火堆加热。
咸肉的油脂被烤的滋滋作响,一滴滴流下来被下边的干馒头吸住,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勾人肠胃。
趁着这个空儿,李修划拉出一根木柴,在地上划拉了几下,画出了此处大概的地形。
沿着他们俩上来的山路,有两块巨石左右分列,恰恰犹如一扇门户。
过了巨石大门,里面豁然开朗,长有十四丈,宽有九丈,满地的石台,间或有几根大树参天。
最深处是那条瀑布,幽潭的水流在石台上冲出了一条水沟,又钻进了山腹中不知去向。
李修在地上画出瀑布的方位,又在幽潭那里画了一个草亭,抬起头问黛玉:“听水阁如何?”
黛玉扭头去看看那条瀑布,心里有了计较,转回头随手摘了斗笠抱在胸前,抬手抿抿发丝:“知者爱山,仁者爱水。知者动,而仁者静。此处有山有水,水流心不动,山稳心不移。单一个听水,不足道尽乐趣。不若直白知仁二字,随他怎么参。”
李修欣然在地上写下知仁亭三个字。
黛玉满心欢喜,却又有几分不解:“为何一定要跑来这里苦修?庄子里空屋子很多,随便你们去挑。”
李修招呼她过来,盯着黛玉的双眸与她解析:“这也是范师的深意。来的人都是生活不易无处在京城落脚的生员。俗话说,斗米恩、升米仇。你作为此间的主人收留了他们,本来是件好意。却不得不防日后若是有人发达了,他未必会觉得这是善事,反而认为是他的羞辱怎么办?”
一句话把黛玉说的一愣,她想起来一个人。她幼年的西席,如今的金陵知府,正是这样一个人物。
“再者说,他们来了,你势必会茶饭周到。”
黛玉点点头:“不该如此的吗?非是敬他们的人,乃是敬他们的文章事。”
李修摇摇头:“读书本就是逆天而为,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是要万界均衡。人却开了灵智,又有圣人领路,成为了万物之长,这就逆了一层天;所以后来的朱子提出知性天人论,何尝不是人为的定制天条锁住人。”
黛玉还是第一次听着这种的解析,再对比一下宝玉的恨书论,不由得打个激灵,有了蒙童初识字的感慨,原来是这样啊。
“还有呢,还有呢!”
李修暂时不肯说了:“洗手吃饭,边吃边说。”
黛玉撅起嘴不满的去幽潭洗手,卖关子最讨厌,人家正听得有了三味,偏偏要吃什么饭,晚一点会饿死的吗?
一蹲下洗手,就听自己肚子咕噜噜的叫唤起来,大羞!转头看过去,李修跑去远处的马匹那里解鞍韂,这才用手砸了一下水,溅起的水珠儿,打湿了面庞。
看着水潭里映出的自己面容,生气的划皱水面,蹙起眉头想着自己刚才是不是也肚子叫唤了让李修听见。
李修把马鞍子下垫着的毯子铺在石阶上,喊着黛玉回来:“别玩水了,小心水凉扎手。掉下去可就不妙喽!”
小看人!
黛玉站起身不满的回来,看见了地上的毯子,瞬间忘了刚才讨厌他的事,美滋滋的做好,看着李修把烤的焦黄的馒头掰开,塞进几块咸肉,递给了她。
黛玉不接,因为烫的李修不停的倒手。
嘶嘶哈哈的李修,瞥见黛玉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叹口气说道:“第二层则是天子牧民。都开了心智,天下容不下朝堂,也容不下一家一姓。”
黛玉这才伸手接过馒头,满意的对他说道:“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也跟我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和世兄所说一样呢。”
“那你也烫过林公么?”
李修说完就跑,把手伸进溪水里,凉的自己好舒服。
黛玉冲他背影横了一眼,拿起斗笠戴在头上,背着身咬了一口馒头,松脆焖香,果然好吃。
李修洗好了手回来,先把水壶拎下来晾着,再自己夹了几块肉,痛快的吃了起来。
两个人好似背靠着背,默不作声又毫无疏离,香甜的吃完了这顿早餐。
等着黛玉又摘了斗笠小口喝水的时候,李修说出了最后的一条:“范先生也是为了保全你名声。他与林公是同科,送你一个清名理所应当,但不能让那些士子在你的庄子里。男女有别自不用说,更要紧的是,防住别有用心的人。世妹如今可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而是寄养别人与门下的林氏书院的东主。不得不防有人觊觎这份基业,所以搬到这里来是最好不过。”
“不好!”
“嗯?”
黛玉眼神坚定的看着李修说道:“别人觊觎也好,有心也罢,还是觉着我年纪小,又是个女儿家,终要受他人所骗。倘若我是个男儿呢,你们还这么想吗?”
李修愣住了,林姑娘这么的坚韧吗?
黛玉看李修一脸的错愕,忽然笑展芙蓉面,恍的李修神飞天外。
“谢过世兄处处为小妹着想,可黛玉不想就此躲在世兄的羽翼下存活。在那府里我是没有办法,上要尽孝,下要守礼,容不得我有半点闪失。如今我都出来了,也有了自己的基业,怎么不能效仿文姬、道韫这等的先贤呢?”
李修一拍自己脑袋,深感惭愧,自己还真是把黛玉当成了什么都要呵护的小娘子去养了。
这么几次接触下来,林家黛玉哪里是弱不禁风,她是胸有丘壑!自己也太过小看了她!
黛玉不让李修起身道歉,伸手拉住李修的手臂,虽然是一触即分,也红了脸对李修说道:“李、林两家是结盟呀世兄。前几日,我还笑话别人是...”
黛玉不肯说出童养媳来,她觉得在这么被李修养下去,自己也快成了童养媳。
“是什么?”
黛玉横了李修一眼,怎么净问自己不想说的?
“没什么,我不许别人这么笑话我。”
李修明白了林黛玉的意思,别看姑娘小,她也要自立起来,要尽到一个盟友之责。
“那好!”
李修痛快的答应下来:“以后庄子的所有事,都先由你过手。”
黛玉伸出手来:“一言为定?我做不好的,自然请你来斧正。”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誓,黛玉松了口气,终于能让他不再费心这些事了。李家世兄,你最该做的是闭门读书,这些经济杂事,做不做的都行。你考中了进士回乡,才是能完成你梦想的起始,怎么能为我耽搁这些杂事。
救一个林黛玉,算得了什么?不敢说天下有多少如黛玉一样的孤儿,你能去救一县、一城、一地的人,才是黛玉最想看到的世兄。
两个人达成了默契后,都有一种心胸舒畅之感。你量我写的把这里做好了标记,收拾好器物,又一起下了山。
一路说说笑笑,惊起了飞鸟出林,自然又是黛玉一阵的惊叹;林间的松鼠隐隐出来送客,间或一只野兔飞驰而去,晃得野花野草折腰。
等着黛玉回了院子,嘴角都没放下来,往屋子里一坐,竟然开始了管家。先是一阵的调兵遣将,把三春支使起来,美其名曰学女德。
“管家也是女德之一,还是最要紧的事。男主外,女主内,可不止中馈一事这么简单。”
三春都面色不善的盯着她,做客做客,不是做工!
黛玉扬着小脸不理她们的脸色,自顾自地分派下去:“迎春姐姐管着一日三餐和内外来客。”
“我?好妹妹,我说不出话来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都渴着饿着,等着姐姐说出话来才有饭吃茶喝。”
迎春无奈的点点头。
黛玉是有考量的,内外宅院都让王善保家的担当起来,李修不仅茶水饭菜不缺,还能吃的好些。若不然,她们在内宅吃香喝辣,李修肯定又是烤馒头夹肉。
中间的联系,除了自己身边的紫鹃和雪雁,就数司棋最合适。有什么事,她去找她姥姥王善保家的,还有什么解决不了。
再说,司棋最是一个爽利的姑娘,直言又敢言,给她们小姐做个镇山太岁,看谁敢不听迎春的调遣。
又看向探春,探春皱着眉也看黛玉。
黛玉嗤笑一声:“三妹妹有什么不满的?我又不支使你,我只管着让贾环兄弟去管佃户和商户。赚了有赏,赔了就自己赔出来。你说,贾环兄弟乐意么?”
“呸!”
探春大怒:“我有多少私房够给你庄子赔的!我来!”
惜春只管着笑,两个姐姐都败了阵,让主家得逞。自己年龄小,什么也做不了,看你林姐姐能拿我怎么办?
“惜春妹妹,你来看看这些。”黛玉把早上丈量的数字给了她:“房舍、草亭乃至炉台井台,任由你画出来可好?”
“啊?”惜春背着手不接:“林姐姐,放过了我好吗。”
“呀,这可怎么办?难不成,我要宝钗来画?这可是书院,落成后,要留名字的。后人来访时,哪怕已经是屋倒梁塌,都能在石碑上知道此处何人所筹划,何人所赞划。”
惜春对留不留名不感兴趣,只要不留宝钗的名,她不介意自己每天爬山画图。
“咱们家的事,何必要请别人。林姐姐不嫌弃妹妹的画工拙劣就行。”
黛玉一拍巴掌:“不嫌不嫌!咱们姐妹同心,好好做一番事出来,也让别人羞一羞!”
贾府三春各有想羞的人,当下商议起来如何施为。
黛玉悄笑着离了座,回了自己屋里要睡个回笼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大清早的去爬山,累得腿都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