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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娘娇羞而好奇的目光下,玄烨起身展开双臂,等候在一旁的大李子立刻上前为皇帝宽衣,龙袍被脱下了,而同心结完好无损。
这脱衣裳的情景,让舒舒想起了那年元旦,她被石榴姑姑带去换衣裳,皇帝从外头闯进来时,也是这样站着,他连衣裳都不会自己动手脱。
但事后爷爷告诉她,这是规矩,皇帝不用动手做生活起居中的任何事,是规矩。
“朕去乾清宫休息了,就在前头,中间隔着交泰殿,没几步路。”玄烨温和地说,“若有什么事,就来乾清宫,叫太监领你来。”
“是。”在玄烨的笑容里,舒舒越发放松,离榻福了福身,“请皇上早些休息。”
玄烨道:“明日早朝后,朕就去慈宁宫请安,你先过去,朕等等就来。”
彼此和和气气,都是大方开朗的孩子,玄烨随便披了件袍子,就离去了。
宫女们这才来侍奉皇后更衣,她的喜服也被小心脱下,龙袍凤袍结着同心结,被安置在床榻上,舒舒躺下前,又看了一眼。
随着各宫灯火熄灭,热闹了一整天的紫禁城终于恢复宁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慈宁宫这儿,玉儿见苏麻喇喜滋滋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嗔道:“你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去了,就这么高兴。”
“提心吊胆了几个月,就怕横生枝节。”苏麻喇说,“赫舍里一族终究了不起,顶下来了,不然天知道,能不能顺利举行大婚。”
玉儿道:“不错,这恰恰是我看中索女孙女的缘故,但……”
这大喜的日子,格格脸上却露出忧心,苏麻喇不得不收敛笑容,问:“怎么了?”
“一则,索尼年迈,赫舍里一族将来什么样,无法预估。”玉儿神情严肃,“再则,舒舒这孩子,是会把心交给玄烨,还是留在家族里,你我又如何知道。”
“是啊……咱们那儿来的格格,好歹离家远,往来书信也差着好些天。”苏麻喇道,“这会儿皇后和娘家,不过是隔了一堵宫墙。”
“自然,我们也别这么悲观。”玉儿道,“多留个心眼便是了,皇后也不能不为皇帝着想,没有了玄烨,她做哪门子的皇后呢。”
苏麻喇笑道:“一步步来吧,咱们还有什么没见识过的?”她又提醒格格,“科尔沁的孩子,十月到京城,您别忘了提前告诉皇后。”
玉儿不以为然:“才十岁的孩子,先养在宫里,是配玄烨还是嫁入王府,将来再说。”
“是。”苏麻喇道,“到底是咱们雅图有法子,没叫他们来搅和立后之事。”
玉儿道:“吴克善那样执着的终究是少数,他年纪也大了,不中用了。”
她走到镜子前,拨开自己的长发,岁月不饶人,苏麻喇可以为她呵护滋养肌肤,让皱纹慢些爬上来,可头发该白的,还是白了。
“睡吧。”苏麻喇上前来,“就是总也操不完的心,能不老吗?”
玉儿不大乐意:“我真的老了?”
苏麻喇笑:“不老不老,嫩着呢,梳头的时候,我会好好把你的白发遮起来。”
说到遮起来,玉儿问:“听说皇后戴着朝冠,还留着刘海,那样会不会不够大气,叫人背后念叨?”
苏麻喇说:“娘娘一整天盖着喜帕,奴婢也没瞧见。但是听福晋们说,皇后认为一国之母不能仪容有损,刘海并非难看的发式,也没有什么律法规定女子嫁人后就不能留额发,既然刘海能遮住她的疤痕,那就该好好地藏起来。”
“她倒是不避讳。”玉儿说,“这样好,不过是一道疤痕,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皇后当以贤德表率天下女子,一道疤痕算什么。刘海的事儿,咱们都别提,孩子乐意怎么打扮,就由着她。”
“知道了,能睡了吗?”苏麻喇笑悠悠,“你不累,我还累呢。”
夜色渐深,对于新嫁的皇后皇妃而言,这都是在婆家度过的第一晚,但是她们的丈夫,都不在身边。
自然因为彼此尚年幼,太皇太后不愿违背人伦礼法,暂不许同房,可好歹,玄烨亲手掀开了皇后的喜帕,将同心结留在了她的身边。
而翊坤宫里,当宫女嬷嬷都退下,灵昭紧绷的身体和神经才放松下来,她离了被窝,光着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心中彷徨不安。
门外有宫女听见动静,来询问娘娘何事,灵昭倒有几分皇妃的尊贵,淡淡地说:“没什么事,你们歇着去。”
她不用向奴才解释自己要做什么,让她们听话就好,这一切,家里都教了上百遍。
可是,她心里害怕。
漫漫长夜,小新娘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翌日在宫女们的催促中醒来,洗漱穿戴,早早就要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行礼。
翊坤宫外的路,对着坤宁宫西门,宫女们领她在这里等候,果然不多久,众人拥簇着皇后来了。
“臣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灵昭行礼,努力掩藏她的失落和不甘。
“叫你久等了。”舒舒道,“我们走吧,别叫太皇太后再等。”
宫人们送来肩舆,要抬着娘娘们去慈宁宫,舒舒说:“正好认认路,我们自己走。”
灵昭怎敢有异议,便跟在皇后身后同行,但不久,舒舒就停下脚步,等她走上去,笑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灵昭愣一愣,尴尬地点头:“睡得很好。”
舒舒道:“我有些认床呢,不过后半夜,背着千字文也就睡过去了。”
二人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同行,舒舒说的都是些家常话,说起昨天几时就起床准备洗漱等等,除了规格仪制上有所不同外,两人本是经历了一模一样忙碌而紧张的一天。
灵昭说道:“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子孙饽饽到口中,真想再多吃一块,但她们就端走了。”
舒舒笑:“我认床睡不着,她们就给我准备了宵夜,宫里的吃食,实在精致。好在今天,咱们不用饿肚子了。”
灵昭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看着舒舒端庄的背影,花盆底子稳稳地踩在脚底下,自己学过的一切,赫舍里一族必定也悉数教给了舒舒。
昔日以为是孤僻不合群的人,如今这般大方好亲近,不端皇后的架子,却又自有她的尊贵,想起钦安殿等待遴选时她说,因为彼此的身份不同了。
“怎么了?”舒舒发现灵昭没跟上,再次停下脚步等她,“你累了吗?”
“不是。”灵昭上前来,“刚才被沙子迷了眼睛。”
“没事儿吧?”舒舒关心道,“别用力揉,眨巴眨巴就好了。”
灵昭僵硬地点头:“娘娘,不敢叫太皇太后久等。”
“是啊,走吧。”舒舒笑道,“我以为没多少路呢,走走也不远,这要是从东六宫绕过来,真要走好半天。”
说着话,就到了慈宁宫,苏麻喇亲自来迎接,玉儿在大殿升座,接受孙媳妇的叩拜。
从前她们进宫,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如今这就成自家的孩子,看在眼里,心里果然就不一样了。
“上前来,叫皇祖母好生瞧瞧。”玉儿说着,朝两个孩子伸出手。
灵昭没敢挪步子,只等皇后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她才跟来。
苏麻喇端来礼盒,盒子敞开着,是两套一模一样的文房四宝。
“之后几年里,你们除了来慈宁宫陪皇祖母说说话,伺候皇上的事,和宫里的事都不用管,每日闲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就好好念书写字。”玉儿说,“紫禁城有限,可书里的天地很宽广,皇祖母希望陪在玄烨身边的女子,你们,能有开阔的眼界和心胸,能心怀天下。”
二人后退谢恩,礼仪周全,都是大家闺秀该有的品格,她们各自的家族,那是都费了不少心思。
“你们年纪还小。”玉儿温柔地说,“人前的规矩之外,私下里,只要不出格不违背君臣之道,大可以做些你们喜欢做的事。游园嬉戏都不是不可以,十几岁的年华,顶顶珍贵,别辜负了四季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