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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到巴达维亚的华人起义者能否拿到英国枪械的英国人法扎克莱,回到广东后不久,就开始忙碌商馆搬迁的事。
广东并不是一个英国人很喜欢的地方,他们想要的货物,广东并不产。
明末跟着荷兰一起混的时候,英国就琢磨着在舟山群岛找一块租借地。因为那里更靠近中国的经济重心,也更容易拿到更多的货物。
距离使节团返回英国还有一段时间,此时大洋上正肆虐着风暴,这时候起航可能需要两三倍的时间才能到好望角,远不如等到入冬十二月份之后起航。
法扎克莱并没有陪着使节团在广州城,而是要前往澳门,商谈一桩大生意,一桩关于军火的大生意。
大顺这边,海军的人通过贸易公司里的商人,转了七八道手,彻底避开了别人的视线后,以“巴达维亚起义军”的名义,找到了英国人,直接说了要买军火的事。
见面的地点就约在了澳门,法扎克莱作为东印度公司驻华的负责人,向来对荷兰颇多不满。
特使团访华期间,他就和国王特使说过,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找机会坑一下荷兰人。
只是,大顺官方这边,并不顺利。
至少,那场宴会之后,在欧洲人看来,显然是默许了荷兰对东南亚的统治。
似乎,只要贸易顺利,只要还能卖出货物,大顺并不希望和在南方贸易的几个国家发生冲突。
在京城的时候,使节团出钱,让法扎克莱去贿赂一下刘钰。刘钰接了钱,却表示无可奈何。
至于原因,法扎克莱觉得好像确实很有道理、无懈可击。
刘钰说,他对荷兰人相当不满,因为一方面抢他在日本的生意,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狂热的“爱国者”,对荷兰当年占据澎湖台湾的事耿耿于怀。
但是,朝廷有朝廷的打算。
刘钰说,朝廷认为,当初你们打三十年战争,搞得贸易萎缩。
大明帝国刚刚完成了白银货币化改革,一下子白银流入锐减,导致了大明帝国的白银紧缩,最终经济崩溃云云。
而中国又不是一个产银国,货币早在春秋战国之前就已出现,可一直到明朝白银才成为法定货币。
是以,大顺希望保持南方的贸易稳定。
不管是荷兰、英国还是西班牙,大顺都不想发生冲突,因为这都是大顺的“央行”,掌握着大顺的发钞量。
大顺不是纸币,用白银。即便大顺这边吞吐了这些年将近三分之一的世界白银,可人口规模和经济总量实在太大,白银还是不够用。
大顺希望有一定的通货膨胀,唯有这样才能让经济运转起来。一旦通货紧缩,大家都把白银往地窖里藏,白银越来越值钱,傻子才现在花,肯定是等将来花。
这理由说的简直无懈可击,法扎克莱也觉得颇有道理,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甚至刘钰还代为传达了一下朝廷对于英西开战的担忧,担心影响大顺和英西两国的贸易额。
道理如此明确,法扎克莱也能理解大顺的担忧,知道大顺不可能和荷兰发生冲突。
之所以冒着与荷兰发生冲突的风险攻打日本,在法扎克莱看来,也是因为日本“金银岛”的传说。大顺不希望自己的“货币发行”完全控制在西方人的手中,不管是新教徒还是天主教徒,总都是信不过的。
就算信得过,万一再有一场类似于三十年战争的大冲突,导致白银进入量锐减,大顺也爆发通货紧缩呢?所以还是要拿到日本这个金银产地,作为一个定心丸。
既然冒着风险干了,干完之后荷兰人继续贸易,那么大顺就更不可能与荷兰发生冲突了。
正所谓当官的,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顺的外交这一套,奉行的就是这种政策,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忽悠。
譬如瑞典就要忽悠大顺和俄国的矛盾、对荷兰忽悠大顺想要向西北发展做中亚霸主、对英国就直接谈经济谈钱谈货币政策。
总归,都有道理,都忽悠住了人。
谎话的精髓就是九真一假,反正刘钰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和忽悠德川吉宗差不多,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隐藏了这正的目的。
法扎克莱被说服了,虽然心痛于这么好的机会,没有打击到荷兰和大顺的贸易,却也只能认了。
回到广东后不久,他就听说了巴达维亚华人起义的事,当时就幸灾乐祸。
如今这些起义者居然派人来到了澳门,准备从英国东印度公司这里买军械,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法扎克莱的船沿着珠江口缓缓朝着澳门行驶,海面上大顺南方分舰队的船只正在巡逻,看着这些舰队,法扎克莱心中有些郁闷。
他当然是渴望得到舟山,但前往京城之后发现已无可能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够在广东附近,效仿葡萄牙人,租借一块土地用于盖仓库、储存货物等。
选中的地方就在广州不远,与澳门隔海相望的九龙半岛和下面的岛屿。英国人在广州活动多年,虽没有法国人那样的机会,以帮着大顺绘制地图为名,把大顺的国内地图绘了个遍,英国人没这样的机会却也没闲着。
九龙半岛附近,英国人早就勘察过了,天然良港,水深极好,而且得不到舟山的话,拿到这里也算是第二选择了。
可惜的是,早在大顺这边往瑞典送准噶尔的俄国战俘的时候,就有大顺海军的人来到这里。
现在,这里已经是大顺南方舰队的驻港。也是当日在宴会上,皇帝说的要联合葡、荷打击南洋海盗的基地。
以及……英国人袭击西班牙的军舰,如果需要补给的话,只能在军港附近炮台下停靠,出钱由大顺这边提供补给。
法扎克莱知道那里现在正在大兴土木,正在建设炮台。
他只是觉得中国的海军建设,果然是以法为师,搞船坞、炮台等确实一流,而且显然对于岸防炮台极为重视。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顺这边,或者刘钰这边,分明是以法扎克莱的母国为鉴,害怕荷兰人在复制一遍“王家海军伦敦之耻”,被荷兰人堵在军港里烧了个干净,在军港里抢走了旗舰,还炮击了伦敦。
与隔海相望的军港大兴土木相对的,是此时澳门正在大顺的监督下拆除澳门的城墙。
这堵城墙曾经在天启年间挡住了英荷的入侵,也曾在崇祯年间目睹过,数百人的葡萄牙雇佣兵试图踏上为大明效力剿灭东虏的征途。
甚至当年也用一种螳臂当车般的“气概”,试图在大顺开国之师面前,保住澳门。
但现在,要拆了。
拆除了理由很简单,葡萄牙为了保住澳门,自称是远人来服。既然如此,拆不拆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大顺朝廷的一句话,没有过多的解释。
不拆,那算什么服?
至于理由,大顺这边根本就没给,直接下达了命令。
不过拆除倒也省钱,县令大人向澳门总督——如今在大顺的官方交流上改名为葡萄牙国澳门商会会长,不能叫总督——转达了州牧关于节度使关于贯彻朝廷要求拆除澳门城墙的决议,下令允许百姓将拆了的砖石拿回去盖屋、搭猪圈。
自是不用花几分钱,很快就被拆了七零八落。
澳门这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一来这是保住澳门要做的“牺牲”。
二来既然大顺已经在九龙半岛设置了海军基地,那么澳门也就不用再担心海贼的威胁、或是诸如当年荷兰人攻打之类的威胁。
葡萄牙人心知肚明,当初明末的时候站错了队,能保住澳门已经算是万幸了。
当初不要说城墙,连澳门都差点被大顺要回去,如今能保住澳门已是万幸了。
有人说,一只蝴蝶,可能会掀起一阵飓风。
澳门在大顺之后的境遇,正可以用这个故事来类比。
当年李过搞“郑伯克段于鄢”的手段,能灭南明而不灭,逼着南明病急乱投医,去日本、教皇那搬救兵。
大顺这边打的“保天下”的大旗,搞出了自己的意识形态合法性后,逼着已经走投无路的南明去找日本借兵、去信天主教请十字军,为大顺之后立国打下了基础,瓦解南明的合法性。
南明亦非没有强人,后期也看出来了这是“郑伯克段于鄢”的手段,可有什么办法呢?
无路可走了,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也就是了。
传教士卜弥格,在得到朱明皇室后代将全部皈依天主教的保证、并且除了因为要一夫一妻不可纳妾而舍不得的伪帝本人之外均都受洗之后,带着使命和海外孤忠般的责任感,出发了。
澳门当时就站错了队。
在大顺提出“保天下”的口号之后,时任澳门总督询问了一下华人,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亡国者、有亡天下者。
此时不是后世,不会望文生义,这天下二字,里面自然包含儒教道统。
澳门方面根据这三个字,以及当时已经发生的日本的岛原天主教起义被镇压事件,得出了一个结论:大顺这个政权,是一个极端的民族和宗教双属性政权,如果让他们得了天下,很可能会如同德川家一样,极端反对天主教的传播。
这不是澳门自己没事找事,而是实在是有例可循。保天下的大旗一立,日本那边又禁教严格,很难说大顺将来不会收复澳门、禁绝天主教。
而且,之前澳门是出兵帮过南明、和大顺交过手的。
梁子已经结下,又得出了这样一个很有可能的结论,那么自然是希望要么站东虏、要么站南明,总归不可能站大顺这边。
原本历史上,卜弥格的经历可谓也算是一部史诗。卜弥格本就不相信西葡出兵,他希望前往罗马找教皇,组织一场对中国的十字军,拯救教友。然而原本历史上他才走到果阿,澳门那边就得了消息,满清的两广总督佟养甲妻子基本上算是半个天主教徒,满清可能会允许天主教传播,于是果断传消息到了果阿,卜弥格被捕。
但他随后越狱,前往萨菲波斯,通过萨菲波斯的耶稣会找到了威尼斯总督,请求出兵。
威尼斯执政官心说这也不是第四次十字军、北京城也不是君士坦丁堡,果断拒绝。
回罗马,罗马教皇说你疯了吧?你以为这是中世纪呢?我现在哪有能力组十字军?卜弥格又希望去找“天主之矛”大波兰出兵,估计是想天主之矛刺穿东正俄国,再灭满清?但也失败了。
原本历史上卜弥格也算是个“士”了,最终在得知满清同意天主教传播后,卜弥格孤身一人返回中国,也算是春秋之士的标准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而当时澳门已经站了队了,不准他上岸,他找了海盗坐船去越南,想从越南翻回中国,希望当面告诉永历帝,拜托他的事他没办成。但中途染病,殁于镇南关附近。
而这个时空里,澳门从“保天下”口号和日本禁教风潮这件事联合一起后,得出了结论:大顺肯定反天主教,所以一直支持卜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