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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人常干这样的事,前科满满,被巴达维亚总督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瓦尔克尼尔在从阿姆斯特丹调来之前,曾在锡兰和印度干过,和伦敦东印度公司常打交道。
尤其是现在伦敦东印度公司常驻广东的总代表法扎克莱,那是一个一直琢磨着挤压荷兰对华贸易的家伙。
对英国而言,可能并不需要统治整个东南亚,只需要扰乱荷兰打破荷兰的垄断就足够了。
瓦尔克尼尔很清楚东印度公司赚钱的诀窍,那就是垄断、物以稀为贵。
比如丁香和肉豆蔻,在安汶和班达产出量巨大。荷兰人自己吃不下来全部,当年英国人就悄悄过去买,从而和荷兰竞争,互相压价。
荷兰人的做法也是简单粗暴。
把班达岛上的人全部杀掉,放火把丁香全都烧了、砍了。任何敢和英国私自贸易的部落、酋长、村落,通通屠灭,一个不留。
整船整船的丁香、豆蔻,直接让海里面扔。这样一来,产量少了,价格自然就上去了,英国人倒是想继续买,可惜班达岛上的人都死光了,没得买,如此荷兰东印度公司自然就盈利了。
同样是一船货,一斤卖100银币,和一斤卖10银币,利润肯定不同。船就那么多,市场就那么大,产量当然是越少越好。
香料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一种树,只要气候合适,怎么可能没产量?
所以英国人也不需要占领东南亚,一方面现在英荷还算是同盟,另一方面占领了统治成本也不低。
只需要让荷兰人内部乱起来,无法做到对东南亚的管控,英国东印度公司就能绕开荷兰人私自交易,这就够了。
瓦尔克尼尔心里已经猜了个差不多,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找英国人算账,没证据找了英国人也不会认。
有证据也没用,荷兰为了废除英国锁国的《航海条例》,和英国打了三仗了,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关键的恶心之处,在于英国人可以这么恶心荷兰,荷兰却没办法用类似的手段恶心英国。
因为能用的早就都用上了,走私贩子一直在往北美的英国殖民地走私,被英国抓着就按海盗罪处以绞刑,可这也就是极限了,现在完全没机会煽动英国的北美殖民地独立,至少现在完全看不出当地有什么反意。
当务之急,是先扑灭这些起义的火焰。
不要烧起来,一旦烧起来,那些暂时臣服荷兰的苏丹国,也一定会借机反叛的。
此时巴达维亚的荷兰官员也都到齐了,巴达维亚城市评议会的人立刻就像瓦尔克尼尔建议,既然是华人闹事,一定要小心城里那些有居留证的华人里应外合。
现在应该用雷霆手段,把监狱里关押的之前抓的没有居留证的华人全部绑上石头,扔海里去,以防暴动。
同时把城里的这些华人全都看管起来,或者借着那些华人包税人造成的不满,煽动城中的爪哇人,把城里的华人都屠杀掉。
华人的甲必丹和雷珍兰,虽然挂着上尉中尉的军衔,但却没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只能在外面候着。
真正核心层的荷兰人自是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然而,瓦尔克尼尔立刻否决了这个可怕的想法。虽然他刚来的时候,想的比这个还要血腥,认为杀掉大半、剩下的运到锡兰和开普敦当债务奴隶卖钱。
但现在,伴随着大顺打赢了日本、战列舰水手在天津被刘钰带着打了荷兰特使菲利普斯之后,之前瓦尔克尼尔认为最简单实用的办法,如今就成了“可怕的、不仁慈”的想法。
“先生们,你们这样的想法是可怕的。看看他们的布告文书,显然这不是一场华人的叛乱,而是一场乌衫党和无裤汉掀起的起义。”
“甲必丹连富光,早已经将那些华人中的危险分子报告上来了。现在的这一场起义,背后很可能有英国人的操控。”
“很显然,英国人希望借中国的手,打击我们在东南亚的势力。英国人的作为,你们是知道的,联荷兰打西班牙、联法国打荷兰、连奥地利打法国……他们在岛上,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自己出手,只需要挑唆战争就好。”
“如果我们现在对华人进行无差别的屠戮,这势必会引起中国的报复。先生们,至少两艘74炮战列舰和15艘五级巡航舰,以及可以轻而易举击败蒙古骑兵的陆军……我希望你们在给出建议的时候,认真考虑一下后果。”
“尤其是他们的‘海军大臣’,是个狂热爱国者的情况下。英国人可以为了‘詹金斯的耳朵’和西班牙开战,那么中国为什么不会因为我们对华人无差别的屠戮而开战呢?”
瓦尔克尼尔并不认为大顺对东南亚有什么兴趣,但现在大顺很可能因此屠杀事件而开战,尤其是英国因为詹金斯耳朵开战的大背景下,舆情会发酵成别样的味道——蛮夷都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而且那还不过是个掉了个耳朵,荷兰人屠了好几万,我天朝就不管?
瓦尔克尼尔担心这件事会引来大顺的武装干涉和炮舰外交。
在没有绝对获胜把握的情况下,荷兰人很喜欢引用格劳修斯的海洋公约法,反对任何形式的炮舰外交;而在一百多年前的澎湖、舟山和澳门,荷兰人有很大的把握,自然支持任何形式的炮舰外交。
听到总督大人反对屠戮,有人便道:“总督大人,中国人即便有了几艘军舰,可他们的训练未必合格。实际上,五级舰凭借经验,战胜74炮战列舰,也未必没有可能。”
说话的这人,说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几个有海军服役经验的人心想扯淡,什么样的船长,能带着五级舰,打赢三极舰?除非现在就集结所有在东南亚的船,拿出七省海军的看家本事,突袭威海港。
自信满满的那人继续道:“如果这时候不加屠戮,万一他们里应外合攻下了巴达维亚,那么这将是公司的巨大损失!”
说是公司,实际上不只是公司。
如果巴达维亚被攻破,这可不只是公司的巨大损失,而是每一个在这里的员工的巨大损失。
大顺这边运河海运之争,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荷兰这边成立对华贸易委员会,却依旧要绕个圈在巴达维亚中转,也是一样的“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道理。
所有来巴达维亚的人,都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发财,谁愿意来这种鬼地方?没有了巴达维亚,这些人的收入将要锐减,只靠公司的那点收入没人愿意来巴达维亚的。
总督可以允许每年两万银币的“合法额外收入”,在这合法额外收入之外,总督还会拍卖一些垃圾。
比如随便找个破瓶子,说要拍卖,想要拿到包税权的,就会认为这是一件宝物,五个铜子儿的破瓶子能拍到几千银币的高价,而这是可以合理走账的,不属于贪污和受贿,也不在“合法额外收入”之内;而包税权的包税,是要走公账的,和总督的腰包可没关系。
200银币包税走公账,1000银币拍个总督的破瓶子,你好我好大家好,公司总部的会计也查不出问题。
总督如此,往下也就可想而知,各有惯例收入。
再者,巴达维亚城里的华人很是有一些富豪,早就有人看着眼馋了。若是屠戮一波,就像是连富光这样的甲必丹,他家的庄园比总督府还要豪华,随随便便找个罪名就是几十万银币的收入,大家分一分,岂不美哉?
城里有居留证的华人,有七八千人。每个人每年能交得起2个银币的人头税,每人的总资产,不算那些甲必丹雷珍兰等富商,平均也有个一二百个银币。
七八千人,平均每个人爆200个银币,杀光之后就有将近二百万。大家分一分,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回荷兰了。至于巴达维亚以后怎么样,东印度公司将来会如何,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柳宗元的《封建论》里,就说过类似的问题。有人就说,封建世袭,可以使封建主爱护百姓,至少不会把百姓压榨的太狠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懂得细水长流;而流官则可能会来一锤子买卖,反正干完就走,日后和自己无关。
但瓦尔克尼尔作为总督,是要对这件事负全部责任的。董事会那群人是有司法权的,真敢触动了十七人绅士的利益,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而且负责的是总督,手底下的人最多也就是提个意见建议,最终拍板的还是他,将来秋后算账担责任的也是他。
考虑到大顺炮舰外交的威胁,以及英国背后挑唆中荷开战英国坐享渔利的可能,瓦尔克尼尔对这个想法极力反对。
“先生们,我作为董事会任命的总督,要对十七人绅士负责,对全部股东负责。”
“你们应该知道,现在公司的财政已经很艰难了。”
“自从我们那个傻乎乎的同胞用显微镜发现了更小的世界后,人体四液理论已经被很多人放弃了。而产自热带地区的‘燥性、热性’的香料,如今不再有药用驱寒驱湿的价值,人们消费的已经很少了。而且,我们不能像俄国人鼓吹大黄一样,因为大黄真的可以通便致泻;而‘燥性、热性’的香料一旦不用人体四液理论,就很难看出效果。”
“香料不再作为药物,价格和销量都在下跌,公司在东南亚许多地方都在亏损。日本的贸易又被中国人取缔了,如果我们惹恼了中国,他们会立刻对我们实施禁运的。”
“中国哪怕不出兵,只要禁运,公司的资金周转就会出大问题。年终分红的时候,董事会怎么向股东们交代?而且,你们也知道,国内很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蠢货,也在反对垄断贸易,认为应该允许所以荷兰人贸易,而不是只能是公司员工,这样的言论很多,也很能蛊惑那些蠢货。”
“一旦年终无法分红,你们想过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