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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檄文不是檄文、告示不是告示的东西,正是刘钰想要的。
里面的典故他大概知道一半,汉高明祖、刘裕朱温,这他自然知道。明智光秀倒是听过,敌在本能寺,挺有名的。
不过,平将门他就不知道是干啥的,可是既然和刘裕朱温并列,估计也都是同道中人。
又问了一下,得知那个说“怜恤鳏寡孤独,是为仁政之本”的东照神君,就是德川家康的类似于谥的名号,心想也还好,挺有本地特色的。
整篇文章一看就是个乡村秀才的水平,大义不大、迷信天灾警示也有,后面再加上烧账册、烧高利贷借据、再分田地、取消特权商人之类足够吸引底层民众的东西。
可能是这里面有韵脚,但是刘钰的二把刀日语还是下意识地先把文章在脑子里翻译成中文再去理解,也看不出什么韵。
最后面关于模仿理想国建设的真正仁义的王道之土,算是稍微拔高了一下,等于是有了目标,也可以吸引一部分中层或者落魄的武士。
考虑到读书的、练武的都是要被损害利益的,而且尚未被大顺廉价商品倾销冲击导致中层以下全都破产绝望,估计短时间内也不能燃起滔天烈焰,必然失败。
不过这就足够吓唬吓唬幕府那边了。
其实没什么用,但要假装有用,让幕府认为很危险。
拿着这封檄文不是檄文、告示不是告示的东西先行离开,回到营地,就把这些东西分发给那些通译,叫他们连夜抄写。
土佐藩工商业的支柱产业是造纸业,土佐纸很出名,这里并不缺纸,价格也低,抄写这些东西的纸张来源很稳定。
史世用和一些参谋们一起看了看这篇文章,疑惑道:“大人,这东西有用吗?或曰斩木为兵、揭竿而起,可是倭国大不一样。农兵分离,农人禁武,我朝再怎么说,商人出海也能携带大炮。倭人农人禁武,武士练兵,只怕难成。”
刘钰做出一副惊奇的神色,问道:“你们想要怎么样?我又没疯,怎么可能以为就靠这几句话就能让倭人百姓赢粮景从、以迎王师?”
史世用虽然在日本当了很久间谍,可接触的都是些武士阶层,而且基本上还是至少也得个一百五十石以上的武士。
他对倭国的百姓生活了解不多,江户又和宋时的汴京差不多,是个靠着全国吸血愣生生养出的城市,其中生活自与乡间不同。
可他还是知道有些事没这么简单,就觉得刘钰要是想要靠这篇文章办出大事,实不可能。
甚至……小事也够呛。
“大人,我倒是没觉得你是想让倭人百姓赢粮景从。可是……倭人没有那么多穷秀才,这檄文,看得懂的都是上面的‘坏人’,我看也没什么用。”
他倒是说了句实话,寺子屋在德川吉宗改革之前,数量确实不多,能识字的多都是武士阶层。
刘钰笑笑,说道:“所以才搞了这么一篇骈不骈、工不工、俗不俗、雅不雅的东西。造反没有‘秀才’,哪能成事?高中状元哪怕中了举的秀才,谁造反?不够雅、不够骈,所以文化不太高的秀才可以看懂。这就叫面向受众,七皇子给那些工匠奖赏的时候,不也只能说白话吗?若说文言,那岂非对牛弹琴?一样的道理。”
“幕府和大名眼中的百姓,就是芝麻,越榨越出油,随便榨。可幕府怕天主教,因为天主教能让这些芝麻黏在一起。同样的道理嘛,幕府怕‘有志向的儒生’和百姓一起搞事情,而不担心农民自己搞出事情。”
“当然了,倭人没有科举,所谓秀才另有其人。你们觉得,只靠当地的百姓,办不成事?”
这些人全都摇摇头,心想怎么可能办得成?
就高知城的情况,他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初步估计还有个一千多人在那守着,地形险要。
海军加上陆战队想要攻下,可以是可以,但是耗时太多,而且伤亡也不会太小。
这里的农夫根本没握过兵器,均想着刘钰就算有练兵的本事,想要将一群乌合之众练成一支可以攻下高知城的军队,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刘钰一笑,叫人取来了靠热气球观察绘制的高知城防御图。
若以那座小山包上的高知城为圆心,东、南两面都是城下町居民区。
西北边有一条天然的河叉,不过是死水,就当个天然的护城壕用。过了那条河叉,就是高知城的主城体。
唯一恶心的地方,就在于那里除了一条河叉之外,过了河叉到高知城土城之间,还有一段大约十五丈、四十米左右的沼泽。
他的手指点了一下西北边,说道:“我不需要倭人的农民当兵,也不需要他们斩木为兵。只需要我花钱,他们敢拿钱。靠薪柴和土包,在火炮掩护下,把这一段壕沟和沼泽填平。”
“参谋们,你们觉得若能做到这一点,高知城还难攻吗?”
一句话点醒了这些参谋,纯以战术论,他们的眼光是很毒辣的。但他们从未考虑到这个战术,因为他们认为这种从侧面填平壕沟和沼泽的战术做不到,人不够。
现在刘钰把问题直接点明,他不需要倭人农夫跟着他一起冲锋,夺山城、抢粮食,只需要农民敢接他们手里的钱,敢去送土包就行。
在火炮掩护下,几乎没有任何的危险,只不过若只靠陆战队,人肯定不够就是了。
几个参谋只是扫了一眼,立刻道:“极为可行。只要填平那段壕沟和沼泽,靠竹竿也能攻下高知城。西北边几乎没有防炮击的护坡,倭人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从那边进攻,毕竟我们人不多。”
“只是,大人有几成把握,让倭人农民敢拿大人的钱?”
刘钰伸出双手,用两根食指比了一个十字。
“十成。”
“诸位,你们想一想,换做你们是幕府、大名,如果你们看到五六百人登陆一处,纠结民众,煽动民意,集合数千之众,甚至可以攻下城堡,你们会怎么想?”
“他们还敢调集全部的武士去打仗吗?肯定要留下更多的武士镇守地方。农兵分离之下,一共也就三四十万武士。”
“打四分之三留守,四分之一征召到幕府军中,不过十万。”
“一则我证明了我可以在九州岛、四国岛乃至江户四处登陆,则其必将军力集结,分成至少五个机动兵团,分开防御。不能抱团,陆军那群人就不用出太多兵,这仗打起来才有赚头。”
“二则我煽动了当地百姓造反的理由,是要摧毁幕府和大名统治的。岂忘记昔年‘联虏平寇’事乎?‘虏’尚可联、‘寇’则必灭。经告知一事,倭人必然要预留更多的武士在城中守备,担心民众闹事。那么他的机动兵团还能集结多少兵力?他们会选择和我们和谈?还是拼了命继续打下去,打到我们沿海四处传播这样的文字?”
“三则将来谈判,我朝便咬着兴仁义之道为条款,幕府必不敢接受。为此,多要个三五百万两,换取我们不往倭国发放更多传单、书籍、不准收留倭人私自去往天朝求学的学生。多得的这三五百万两,投入海军,就算是三四十万两的一级舰,也能造个十艘,岂不美哉?”
“我既主管海军,将来要钱的事还不是落在我头上?你要榨更多的钱,才能分到更多。榨钱,自然是要打在其痛处,我这一招,便是直接在幕府的心里下了毒。不给钱,就加大毒量。”
这些参谋们考虑的,还只是些战术上的思量,并没有想过将来要钱的事。
而刘钰,所有的目的都围绕着一件事,钱。
拿到更多的钱,才能让皇帝和朝廷确信,打仗原来居然他娘的有利可图。
户政府想要钱,或为赈灾、或为蠲免、或行仁义,没钱不行。
皇帝想要钱,或为补江淮烂肉,或为培养直系力量,或为将士赏赐以收军心。
刘钰想要钱,或为海军建设,或为通货膨胀让窖银成为不智之选,以便撬动更多的货币投入社会流通。
一切都以钱为目的。至于瓦解日本,刘钰毫无兴趣。
一旦大顺先走完这一步,日本就彻底丧失机会了,这不需要再费心费力地彻底搞垮:狮子不能因为生病的时候被羊顶了一下,就把羊看成老虎,浪费更多的精力。
他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稍微解释了一下,众人考虑了一阵,心中纳罕,暗道此真毒计也。
倒也有几个人心有不忍,尚存良心,问道:“大人,这是管杀不管埋啊。煽动起来后,我们一走,他们必死。”
刘钰大笑道:“本朝既禁教,可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之主。他们的路,他们自己走就好。我这么跟你说吧,单就儒学而言,我们来这么一次,幕府定会出台法令,规定非朱子学说不得流传,禁孟子、禁阳明、禁古儒。朱子学这等好东西,当然要分享给别人,教化教化,教化的多了,民众心里没了念想,那不就没有怨气了?有念想,有希望,才有怨气。”
众人没有一个是科举出身的,也没有一个认真研读过朱子学说的,内心对于这个学派心中是有鄙视的。
这与刘钰无关,而是大顺的整体环境促成的。
明末差点亡天下的刺激,使得大儒们各种喷,一直在说必破一分程朱、始近一分孔孟,大黑锅扣在朱子学派的头上,王阳明跟着背了个小黑锅。
听到刘钰分析,倭国以后肯定会禁绝各种学说,甚至可能要删掉孟子,只学朱子学,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大人这是绝户计啊。”
有人终于咂摸出了其中的味道,心想这一手着实有些狠毒,饮鸩止渴,这么搞最终的目标就是把全国都变成一个不能流动的大农村。
如今外面的世界一日三变,如此必弱。
而这一切,却不是被逼的,而是如刘钰所分析的那样,幕府会主动去做。如果一切顺利,那或许真的可以多要一点赔款。
多要一分钱,海军就能多分一份,这些海军中的高级军官们的未来也就更加光明。
一时间想通了这一点,这个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事,在军官的眼里就变得有意义起来。
事实上,他们并不关心倭国百姓的死活,至于仁义之类,他们也不是太在意,整天跟着刘钰,刘钰完全就不讲那种空对空的仁义。
原来不关心,也就不想上心。现在知道此事意义重大,尤其是关系到将来海军的军费,一个个都精神起来。
“那大人的意思,是明日就把这些告示就到处贴发?”
“贴发是要贴发的,但只是贴发的话,没什么太大的用。农民又不识字。只是散出去,到处宣讲。还得做些事,让农夫看到咱们确确实实是真的要行‘仁政’的。”
算了一下时间,刘钰伸出两根手指道:“二十天,我们最多还有二十天时间。一定要在这二十天内,干成这件至少价值十艘一级战列舰的大事。此非小事,亦非仁义,你们一定要做好。威海一大堆的实习舰长们嗷嗷待哺呢。”
“此事无趣,又需要大量军官主持,不可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