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顺也配碰瓷汉武?

望舒慕羲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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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钰缓缓睁开快要睡着的眼睛,心道这等于说的是没有用的废话。

    真要是内部能改革,以此时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地球最强的手工业生产力,确实只要内部解决了,就天下无敌。

    问题是做不到。

    只能走歪路子,从外部开始,另起炉灶,培养一群“武德充沛”的海商,而不是一群坐地卖货的坐商。敢冒着五成死亡率玩航海、敢有班超那胆量三十来个人就敢灭国的魄力。

    修德,修德,到底怎么修?你要是修德就能修出一个工业革命的北美泄压阀、能修出一个能容纳一省工业化的市场、能修德修出蒸汽机,怎么修都行。

    现在不谈别的,就说一个江苏省,要是完成了初步工业化,天底下去哪找这么大的市场?

    到时候不往外走,憋在家里,小农破产,流民遍地,照着四五千万的人死,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扛得住?

    英国搞的那一套,要不是有个美洲的泄压阀,早炸了;要不是有个印度的市场,那点点工业,法国荷兰普鲁士全都是重商主义高关税,等着内卷吧。

    可是这些东西没法谈,谈了他们也听不懂,这些东西是朝堂上的异端见解,天朝就算要变革,也只能从故纸堆里找合理性,而不是说一些完全不兼容的政治经济学。

    夫子的书,不是政治经济学,而是道德伦理学。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道德标准取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西洋的经济基础,除了此时小农颇多的法国,谁会对这一套有兴趣?

    再说了,这些经典,凭什么和走底层路线的天主教争?

    在广西广东福建这样的自己家里,都快输的裤衩不剩了,一些人靠着走底层路线去对抗族权、夫权,要不是朝廷直接下场禁教……论洗脑能力,连印度那边的宗教都比不过,标准的窝里横。白马寺可是修到了洛阳。

    心里想着以后自己要改变一下形象,不要那么尖锐,强忍着心里的怒气不出声。

    可偏偏树欲静而不风不止。

    皇帝见刘钰也不出声,竟是主动提及。

    “鹰娑伯,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刘钰听皇帝这么一叫唤,心里暗骂道这事你让我怎么说?

    说好了打南洋,但这事现在不能说出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封了口,不得外泄。

    要是不打南洋,外交确实没什么用。

    显然皇帝心里也知道,要不说南洋的事,道理肯定辩不过。想着刘钰机灵,也知道刘钰不可能说漏了要打南洋的事,便想着让刘钰出来挡挡风。

    皇帝叫他,他也不能不应,只好站出来。

    “臣刚才听说汉武之事,不由想到另一件事。若说本朝像汉武时代,倒不如说那英荷等国像是汉武时候。”

    “说起汉武,臣便想到一人。”

    刚才一群人骂他是张骞和班超,刘钰也没吱声。这时候又提起了汉武帝时候的旧事,皇帝和朝臣倒是都好奇起来。

    “何人呐?”

    “桑弘羊。”

    “嗯?”

    皇帝懵了,大臣们也愣了,心道提桑弘羊干什么?

    几个脑洞大的、见识过刘钰之前在朝堂上是怎么仗着年轻啥都敢说的,心里更是一咯噔,心道:提桑弘羊,莫不是……

    刘钰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些记录着各种数字的丝绢,扫了几眼。

    “陛下,桑弘羊盐铁专营,是以武帝有开边之资。臣观西洋制度,多有桑弘羊之法。”

    “如东印度公司专营权,非此之外,不得私营。若有私营,抓着查杀。这算不算是桑弘羊盐铁专营之策?”

    “其桑弘羊之策,使得其国每年岁入数百万,是以可以开边拓土。”

    “反观本朝,哪里有一丝汉武时候的模样?本朝离着汉武还远着呢。”

    “臣之前曾托人收集了一下西洋各国在江、浙、闽、粤海关的货物量,很有意思,臣请念一念。”

    待皇帝许可,刘钰把自己托田平统计的数据念了出来。

    “以泰兴十四年为例。”

    “泰兴十四年,闽、粤、江、浙各海关,西洋船带货如下。”

    “茶,英圭黎国,5437担;丹麦,7980担;瑞典,3280担;法兰西,3320担;荷兰,5681担。其余葡萄牙走澳门,此无算;西班牙人的,亦不曾统计。不入账的、走私的,都不算。”

    “瓷,以箱为算,一箱大约500斤,大约500件。”

    “合计:英,320箱;法,150箱;丹麦,260箱;瑞典,当年无订烧瓷,却也拿了80箱;荷兰,180箱。葡、西不知,走私无算。”

    “绸……丝……大黄……”

    将海关的明面统计数据念了一遍后,刘钰又道:“不算瓷、丝、绸、布、大黄等,只算茶叶。”

    “英、法、瑞、丹、荷,共计25700担。以西葡合计5000担,大约30000担。”

    “一担百斤,一斤最差的武夷茶,在欧罗巴洲可赚2钱银子,另缴3钱银子的税。合计五钱银子,则一担合纯入50两。”

    “则单单茶叶一项,以桑弘羊之法,西洋诸国就能入近二百万两白银。”

    “瓷器、丝绸、大黄等皆不算。齐国公去往欧洲,途经罗刹,想来也知道,罗刹的大黄也是官营专营的,不得私卖。”

    “剩余的瓷、丝等物,皆算是与茶相等,则西洋人以桑弘羊之法,便可岁入近千万。”

    “这是天朝特产。再说一下南洋荷兰人的香料专营。亦是桑弘羊之法,私人经营,当地爪哇人则砍手、断头、车裂;本国人私营,则没收、击沉、充公。”

    “我手里倒是没搞到这几年的,但有一份泰兴元年的,那年之前正好欧洲出了点事,有个叫南海商会的,出了点事,牵扯太多,那一年的账目是公开的。”

    “其中,丁香,80万斤,当年的丁香价格是每斤4荷兰盾,一盾大约是8钱库银。在当地,若如盐在产地,运到荷兰十倍利润,则算盈利200万两。”

    “肉豆蔻,30万斤。每斤的价格是2弗洛林,大约是两钱黄金,算2两白银。则利为60万两。”

    “胡椒,胡椒倒是便宜,约莫10斤能赚一两银子。但量倒是多,荷兰国在泰兴元年合计运走胡椒770万斤。则利为80万两。”

    “诸如蔗糖、苏木、等不算。西洋人如今又喜咖啡,南洋诸国更是开始种植咖啡,此亦每年约百万两。”

    “对倭贸易,都是从天朝拿货,转口倭国,每年利润约八十万两。”

    “对波斯贸易,这几年波斯有事,故而大减,却也有近百万两。”

    “前朝崇祯14年,倒是报过一次总额,折合资产共4800万英镑,折合库银一万万五千万两。当年利润约为四成,扣除战舰、火炮、驻军等,岁入约为2500万两。”

    “之后虽伴随日本锁国、波斯开战、英法走私香料、葡萄牙的巴西丁香木分走香料,蔗糖降价等等,年入亦有1500万两有余。”

    “这还只是一个荷兰国。靠桑弘羊之术,垄断专营,年入1500万两不止,公司欠债9000万英镑约合两万万七千万两白银而不散。”

    “本朝……哪好意思与汉武相较?”

    “是以我说,这几位大人动辄将本朝借古讽今,说什么汉武汉武,只怕论及与汉武相较,尚且不如英荷。连桑弘羊之术都没有,哪能比汉武呢?”

    “我看本朝明明就是文景嘛。”

    说完这组数据,刘钰心道你个大顺也配碰瓷汉武?英荷,哪一个玩桑弘羊之术,不比你们玩的明白?

    桑弘羊玩的是盐铁,合着变成香料蔗糖咖啡茶叶丝绸瓷器,就不是了?

    别的不敢说,英国的私人商船敢过好望角,真的是要被击沉货物充公、公司六、王室四的,找国王都不好使。

    真要是汉武帝、桑弘羊等一批人主政,就这人口,就这贸易竞争力,就这手工业,就这国外市场,一年不搞出一亿两岁入,都不好意思下罪己诏。

    你们这群人哪来的大脸,就好意思碰瓷汉武时代?就汉武帝的外交视野,能让荷兰人占了南洋,连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他本意倒不是在说这个。

    这话里有话,懂得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以为刘钰真的是在为“汉武”还是“文景”在争辩。

    汉武帝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好,至少此时不咋地,和秦始皇差不多吧。文人眼中,卫青是奴才,汉武帝是暴君。

    但文景,就好多了。要是宋仁宗,就更好了。

    这时候用英荷的例子,来说天朝距离汉武帝的政策差得远,完全不用担心,实则并非要说这个。

    朝堂上知道刘钰要对南洋动手的几个人,都明白这组数据是说给皇帝听的。

    因为他既不说英国,也不谈法国,偏偏谈荷兰。

    这分明就是在利诱皇帝,告诉皇帝搞下南洋到底有多大的利润。

    怕与民争利?没事,反正民也走不出马六甲,也拿不到荷兰人垄断的香料。

    不算糖和咖啡,只算香料,只算往欧洲卖的香料,这都将近六七百万两了,数据详实、明明白白,这还不打,等什么呢?

    刘钰心里明镜似的,哪有什么君臣共治?自从朱元璋废了丞相之后,内阁也好,天佑殿也罢,通通全是秘书处。

    皇帝都是天子、宰相一肩挑的。皇帝不上朝,内阁处理政事,那也只是秘书代行领导的权责,说撸就撸的。

    这外交部的设置,也是一样。最后还是皇帝说的算。

    只看皇帝愿意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被骂的程度。

    当初刘钰说南洋价值几个河南省的赋税,现在把数据明确地报给皇帝了,皇帝脑子只要不坏,就应该清楚,这事得办。

    办,就得设置外交部,因为刘钰说英荷同盟,说荷兰有60万料战舰……以及荷兰东印度公司现在欠债9000万英镑。

    往好了说,这叫此时正值虚弱,交好法国,避开英国参战,则可一举而定。

    往坏了说,欠债也是本事。你大顺国库欠债两亿七千万两白银试试?去了零,都够呛,欠债这么多还没跨,足见实力强劲,不借法国之力“以夷制夷”,恐事难成。

    皇帝闻弦知意,心道你倒是滑头,这话是说给朕听的,至于什么汉武还是文景,却也不是废话。

    朕要是起了收对外贸易专营的心思,那便是与民争利;若是夺了南洋,本就非民之利,只要不往本国专营,那便会少许多骂声。

    到时候内帑留一些,分户政府一些,这嘴便都堵上了。这便是你说的做新饼、别分旧饼?

    想到这,又看看刘钰,心道这厮果是长大了。本以为今日朝议,又会口出狂言,疯狗一般到处咬,看来这要结婚的人,以后有个在乎的,身后背的东西多了,果然便稳重老实了。

    这便好,朕不怕你有本事,还就怕你没什么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