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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雨小了许多。
沈临安他们带来的只有四匹马,根本无法带着十几个受伤带病的女人和孩子在夜里赶路,商议过后,几人决定其中几个人先行连夜回君和城,明日带人过来接其他人。
沈临安是钦差,自是要回去的。葛先生虽然醒了,大抵是因着淋了雨的缘故,还有些发热的症状,慕千寻一直守着他,想来也是走不了的。
“师傅,你们先去吧,我和陈大哥在这里照顾他们。”见夏初瑶在沈临安他们的苦劝下还踟蹰着不愿走,替慕千寻送了药的阿城自房里出来,忍不住开口。
他跟陈词出去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又折回来了。虽说对于知道夏初瑶身份这件事情很震惊,不过他不像陈词那样满怀怒意,反倒是有诸多疑惑想要问问夏初瑶,只是碍于此刻的情势,也因着陈词还在生气,他也不好多言。
“可是……”抬眼看远处回廊下横剑在膝,静坐看着廊外天色的陈词,夏初瑶叹了口气。
这人是回来了,只是回来之后,陈词没问过她任何问题,甚至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知道他在生气,夏初瑶几次试着开口与他解释,奈何陈词见着她扭头就走,夏初瑶这会儿只觉得心头堵得慌。
“师傅你还不知道陈大哥的脾气?他这会儿在气头上,你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等我帮你劝劝他,明日也就好了。”阿城目光越过夏初瑶,带着几分好奇落在她身后的沈临安身上,“天都要黑了,师傅你就听我的,不要再拖了,明日便能再见,你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走吧,下着雨,入夜之后山路不好走。”不过两句话便叫夏初瑶有些迟疑了,沈临安伸手拉了她,垂眸看着这个看着比御风还小几岁的孩子,颇为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心中却升起一丝怅然。
这些时日,他有足够的时间说服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实,接受夏初瑶的身份。既然当初她留信道了归期,想来即便是摊开了身份,她还是在意与他的这份情意。
只是,今日见着她与陈词和阿城这般情形,他才发现,这些故旧对她的影响竟是这般大。他苦心劝了许久她也踟蹰着不愿走,阿城不过两句,她便点头应了,由着自己将她抱上马背,一起离去。
这还只是故友旧交,再往南,到了晋国,她要面对的还是曾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不管怎么说,晋国和凤瑶军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与沈家脱不了关系。她与旧识相认,以凤瑶将军自居,这般一来,还会继续回到他身边,做沈家的媳妇吗?
“师傅还活着不是一件大喜事吗,陈大哥怎么还生气?”这些时日吃了那么多药,如今身子已经大好,等得看着沈临安和楚离他们一行人策马离开了黑风寨,消失在雨幕里,阿城在陈词身边坐下,与他一同看着天幕。
先前是他一路追了上去,死拖活拽,拼命请求,才和陈词一起又回了寨子里。只不过陈词回来之后,一直垮着一张脸,也不怎么言语。
“她这么说,你便信了?”不过半日,便已经从“夏姐姐”变成了“师傅”,陈词侧头看身旁的少年,挑眉笑问。
“陈大哥不信?”虽说当初陈词与夏初瑶比试他不曾得见,可在军营那些时日,他常听旁人提起此事,军中兄弟,常拿这个笑话陈词。都是明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结果到最后竟是做老师的技不如人。想来,除却当初比试的两个人自己心知肚明外,旁人都没看出来他那一招是让出来的。
“我希望她就是师傅。”没等陈词答话,阿城轻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她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陈大哥虽然不说,可你心里也还是很高兴的吧?”
别人也就罢了,夏初瑶还活着对陈词来说意味着什么,阿城心里一清二楚。
“你说得对,她活着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阿城轻飘飘一句话却叫陈词心一颤,望着廊外落下的夜色,默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口气。
他自是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先前他还想不明白,为何当初在卢阳城里初遇,她非要赖在他身边不走,看到阿城的情况之后,还硬是要拉了他们去县衙,要给阿城寻医问药。
若不是她,一向只听命于穆玄青的楚离怎么会对她言听计从,拼死相护。
他先前觉得的不可思议,那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如今再想过来,便也想通了其中缘由。
他气她没有一开始便对他表露身份,可是,自初遇的那一刻起,她对他也好,对阿城也好,都是如往昔那般悉心照顾,关怀有加,一如从前。
“明日便随我走吧,我们去陈留国。”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陈词提了剑,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去陈留国?”阿城仰头看他,颇为不解,“师傅在这里,我们为什么还要走?”
“我不走,我要跟着师傅。”当初他们从晋国到大齐来,为的是杀沈临渊,替夏初瑶报仇。虽然现在夏初瑶不准他们去杀人,可是,既然已经相认,他从前说了要一直跟在夏初瑶身边的,他不愿意走。
“你跟着她?你没听见他们都叫她什么?她是沈临安的妻子,是大齐的人,你一个晋国人如何留在她身边?”即便是她有从前的记忆,即便是她还认他们这些部下和徒弟,可是,她如今有着另一副模样,另一种身份。能嫁进国公府的,只怕也是大齐的显贵,何况,他当初也听得那个卢阳城的知县叫她“堂妹”。
他不明白为什么夏初瑶会变成这样,可是也知道,如今这般物是人非,他们这些故旧对她来说,或许都是拖累。
他不知道阿城为何能这般快就接受了她如今的模样,如今的身份,只是,即便是相处了十余日,如今知道他是夏初瑶,他心中却还是多有几分抗拒。
“不管她如今是谁的妻子,是什么身份,她都是我的师傅,当初我发了誓要在侍奉师傅一生一世的,从今以后,师傅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看着这个半年来与他相依为命的男人此刻双眉紧蹙,望着他的眼里带了几分怒意,阿城摇了摇头,却还是起身拦在了他身前,“你若是要走,我也不劝,只是你自己亲自去跟她说,你若是不辞而别,她必定还当你这般是在怪她,即便不会四处寻你,也必然会叫她懊悔万分。”
“放心吧,在你安顿好之前,我不会走。”看着身前的人满目的急色,陈词终还是叹了口气。
阿城说得不错,即便是要离开,他也该去跟她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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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黑松山之后,五个人四匹马,在官道上一路冒雨疾驰。夜半时分,便进了君和城。
一路无话,刚到君和城县衙,沈临安叫了人带她下去休息,自己连衣服都未换,便去找君和城的知县商议派人去黑风寨的事情了。
知道她的身份,知县夫人颇为热情地领了她去客房,送了点心,唤了人给她备水沐浴,还寻了自己的衣服来给她。
在卢阳城不过十余日,如今这般舒舒服服泡在热水里的日子对她来说,却恍如隔世一般。
手上腿上上多的是这几日在山中采草寻人是留下的伤痕,先前半分不觉,如今放松下来,一沾水便叫她痛得忍不住轻抽了一口冷气。
“今天太晚了,也只能先上点伤药,等得明日再叫了大夫来给你看看。”正想着要不要起来处理一下伤口,便听得外间有人推门进来。
来人一边说着,已是径自进了里屋,绕过屏风,到了浴桶前。
“……”她本因着腿上的伤疼,半撑着身子要起来,等得他人都到了跟前,才猛然一惊,“噗通”一声又钻进了水里,溅起的水花便全数打在了浴桶旁的人身上。
也只来得及伸手护了端在手里的伤药和绷带,被溅了一脸水的沈临安看着浴桶里瞪眼的人儿,笑叹了一口气,放了伤药,扯了一旁架子上的棉帕展开。
“出来让我看看都有哪些地方受了伤?”
“三爷还是去外面等我吧,我这就出来。”双手抓着桶沿,夏初瑶缩在水里看着眼前的人一副自得的模样,半分出去的自觉都没有,夏初瑶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反正一会儿也要看,就不能叫为夫多看两眼?”伸手捞了她散落在水里的发,替她挽起,沈临安也只是将棉帕放到了桶旁,端了伤药,转身出去。
头上的玉簪是他顺手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的,夏初瑶抬手摸了摸他这个挽得有几分松散的发髻,因着他最后那句话,面上一红,竟有几分紧张。
等她更完衣,外面换了一身寝衣,披了一件天青色外袍,散了发的人正坐在床边等她,见她出来,还拍了拍床沿,叫她快些过来。
“三……三爷,我……”先前面上的红晕未消,这会又被他这般举动弄得双颊发烫,夏初瑶咬了咬唇,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太累了,今晚能不能……”
她这些时日一直苦熬,今夜有冒雨赶了大半夜的路,眼下实在是身心俱疲。何况,他们俩如今这般情况,沈临安这般什么都不说不问,即便是独处都叫她有些心慌,更何况……
“知道你累,快些过来上完药了好好休息。”
她这几句细若蚊声的话叫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只怕是刚刚的话叫她误会了。看着她满面羞红,沈临安也只是抿唇强忍了笑,拿了身侧的伤药朝她晃了晃。
“……”恍然明白自己先前竟然会错意,眼下夏初瑶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看自己再不动,沈临安只怕是要过来抱她,夏初瑶便也只能咬唇挪步,往床边去。
沈临安将她的手捧在手里,就着一旁的烛火细看那些伤口,却是半句都不敢问这些伤的来历。卢阳城的灾情,他只在卢阳城的奏报里看到,不过寥寥几句,他却是半分都不敢想她这些时日到底经历了什么。
此刻也唯能轻轻将伤药推开,小心翼翼得就怕自己稍微一用力,手下的人就会碎了一般。
等得将一双手都处理好,见夏初瑶不动,沈临安这才抬眼看她:“还有哪里?”
她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人低头认真地替她上药,薄唇紧抿,却是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知道他是在笑话自己刚刚的误会,这会儿见他抬头一本正经地问,却是眼神飘忽着不看她的眼睛,夏初瑶撇了撇嘴,倒也不扭捏,玉腿一伸,直接横到了他膝上。
“三爷轻些,我疼。”
才刚拂开裙摆,便听得她突然这般说了一句,柔弱里带着几分娇媚,沈临安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里的伤药。
抬眼却只见着,说话的人秀眉蹙起,正盯着自己腿上那一道道伤痕,并不理会他。
推药的手那般小心,偏偏她就是要时不时轻哼两声,也不知是真疼假疼,倒是沈临安越发气息难平,偶尔真的一不小心重了力道,听得她的抽气声,才蓦然回过神来,放轻了力道。
“还有吗?”等得两条腿都缠了绷带,沈临安的声音带了几分沉哑,抬头再看,正好撞上一双带着几分水意的眼。
“没……没有了……”本是故意折磨他,气他小话自己,这会儿倒弄得自己也有几分气息不稳,撇开了眼,夏初瑶转头要往床里让。
“让我帮你好好看看。”翻身便将她箍在了身下,垂目望尽那双映着自己的眼里,沈临安一手扯了她的腰带,不等她再开口,俯身堵了她的唇。
“别怕,我轻些。”耳鬓厮磨间,察觉到她身子轻颤,他温柔低喃,在她耳畔落下温热的气息。
她终是轻舒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揽住了他,任由自己,沉沦在他无边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