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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一行人经过奔腾壮观的江流大峡谷抵达了一片低矮的河谷地带,看了看周遭景色,停下来开始扎营。
前方是平缓而宽阔的江面,四周青山起伏连绵,积雪下隐隐可见茂密的植被。
若非一片白雪皑皑,景色同中土腹地几乎没有差别。
搭好帐篷毡包,欧阳泽明同罗才赛戈朗去拾柴火,玉春三个丫鬟也去放风了,营地中只剩沈霓裳凌飞花寻三人。
花寻就近寻了些干柴,点起火堆开始烧水。
远处林子救间传来欧阳泽明叫喊花寻名字的亢奋声,花寻看了看凌飞,凌飞点点头,花寻朝着声音方向去了。
沈霓裳从毡包出来,望了一眼,笑道:“欧阳把花寻也叫去了?”
凌飞坐在火堆边,朝里头丢一根柴火,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问:“水烧好了,喝点茶?”
沈霓裳转身进毡包取了茶具和茶叶出来。
茶具是竹制的,茶水泡好之后透着一种竹子特有的清冽味道。
倒是别有风味。
“自个儿做的?”凌飞饮了一口,举起竹节杯端量了下。
沈霓裳点头:“玉春她们跟着赛大哥学了几手,让她们琢磨着弄的,这个带着方便。”
轻巧,也不怕碎。
一行人出发前都准备了厚厚的皮袄,为了不打眼,皮袄质地虽挑得最好的,但款式颜色确实极为普通。
可即便这样略显笨重的式样穿在沈霓裳身上也是极好看的。
暗沉的色泽愈发衬托出娇颜若雪,一双杏眸乌黑润泽发亮,仿若如银月色下浸透在冰水中的两颗黑水晶一般剔透。
沈霓裳捧着竹杯喝了口茶,火光映照下,白色的雾气中,长长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凌飞收回目光,低下头:“还有几日就该到了……你觉着咱们能寻到么?”
“不知道。”沈霓裳叹口气,伸出一只柔荑去烤火,“其实,我挺害怕。”
“害怕?”凌飞几分惊诧。
这些日子一路行来,沈霓裳一直表现镇定自如,心情似乎也不错。
他还真看不出有“害怕”二字。
“嗯。”沈霓裳抬眸朝他一笑,“天险非人力可挡,自然会害怕。我们去的是天柱山,雪原两千丈,天柱山最高处差不多三千丈。如今虽有些线索,其实也很渺茫,如何能不怕?只是知道害怕没用,也就不用表现出来了。”
“你怕寻不到圣莲子,救不回夫人?”凌飞看着她。
“怕这个,也怕大家出危险。”沈霓裳朝远处山林望了眼,“……这本是我一人之事。”
凌飞明白过来。
沈霓裳是怕连累其他人。
“也不是只为你,我也算是受命而来。”凌飞抬了下眉梢,“就算没你家夫人的事,我若是知晓曾祖父之事,也定会走上这么一遭。”
沈霓裳闻言笑笑,她看得出凌飞说的是真心话。
按凌飞这种性子,若是知晓凌闻这一段故事,还真是有可能。
只是话也不能这般说。
若非因她要救司夫人,凌大长老绝不会轻易向凌飞透露这宗家族秘闻。
至少,如今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的。
“你家曾祖父……难得的性情中人。”沈霓裳道。
“可是大长老恼恨他。”凌飞淡淡接道。
沈霓裳怔愣了下。
“真的。”凌飞勾唇淡淡,“他一生未曾婚娶,便是在替曾祖父向家族赎罪,曾祖所为,他并不赞同。”
恼恨?赎罪?
沈霓裳回想了下,似乎确实如此。
不过除开家族之外,应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凌闻丢下的除了家族责任,还有妻儿吧。
身为局外人,沈霓裳没法对凌闻的选择做出评述。
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没有两全之策。
一个选择注定是对另一个选择的背叛和伤害。
“那你呢,你赞同么?”沈霓裳问凌飞。
凌飞沉默了须臾,启口道:“纵然是有救命之恩,可为了一个边族……若是原先,我兴许也觉得不该,但如今……有时我觉着边族反而比我们这些中土人要来得干净。”
沈霓裳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最近好似心情不错?”凌飞扬起眉梢,几分似笑非笑,“之前还差点翻脸不认人,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么善变?”
凌飞说罢便笑意懒懒地看着沈霓裳。
“那时是我失礼了。”沈霓裳避开话头,笑着赔了个不是,而后便坦诚直视,“那时候太过措手不及,也思虑太多。”
“长生那小子知晓,少寒也知晓,独独不肯让我知晓——”凌飞顿住,抬眸淡淡而笑,“看来你最不信是便是我。”
抬首间半笑不笑,凤眸眸光锐利。
沈霓裳微微噎住。
凌飞问得直接,一时间她还真有些不好回答。
这个问题其实不单单是关系到司夫人身份。
司夫人是混血的边族。
而她也是。
她原本只有一个一生都不会对人道的秘密,但没想到这个身体上还有另一个。
一个是灵魂的秘密。
一个是身体的秘密。
相比前者,后者显然会让她生出更多的不安。
最初得知的那个晚上,她一夜未曾睡好。
不信任么?
也许有点。
在此之前,她从未向任何人暴露过司夫人的身份。
就连罗才那里,也不曾。
若是可以选择,她也许会永远隐瞒下去。
即便是牧清和张少寒,也不是从她口中得知的。
但这……也与信任无关。
“我是不是很难相处?”沈霓裳问了句,却没有让凌飞回答的意思,轻轻笑了笑,羽睫轻垂,自个儿下了结论,“其实我知道的,我从小便不讨喜。除了最亲近的人,也没多少人喜欢我。”
凌飞俊容一怔,张嘴欲言,沈霓裳垂眸一笑,又继续说了下去。
凌飞闭上嘴,只静静看着她。
“我也不在意旁人喜不喜欢,反正我最在意的人不嫌弃,其他人干我何事?我性子古怪,凡事顺心所欲。那么多年,我都是这种活法。”沈霓裳垂眸轻轻一笑,“后来,遇见了夫人。她同我说,有些时候要学着做鹌鹑……她教我许多道理,以前没人同我说过的道理。她说我胆子大,其实我胆色远不如她。我不是不信任你们,只是习惯了原来的活法,我也想同夫人多学一些,可是……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