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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霓裳的神情平静中带了几分稍有的温和。
这份从容温和似乎也抚慰到了他,窘迫之意稍稍褪去,穆清露出一个笑意,语声略沙哑:“我先前还以为做梦,没想到真是你。”
沈霓裳抿唇笑了笑,倒了一盏温水过来:“出了汗,先补充点水分。”
穆清虽说不大明白“补充水分”的准确意思,但也明白沈霓裳这是让他喝水的意思。
确实也口干,他支起身子,就着沈霓裳的手,将一盏水喝完。
“还要?”沈霓裳看他神色。
穆清点点头。
沈霓裳又倒了一盏过来。
喝完两盏水,喉咙舒服多了,声音也恢复了几分清朗:“霓裳,你怎么来的?”
“小扇子给我们带了信,我是跟着凌飞商子路一道来的。”沈霓裳简单将他昏迷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穆清趴在床上露出半张面孔,手垫在脸下,听到转折处,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睁得大大地,惊奇惊喜交织的神情加上那趴得极乖巧的姿势,看上去就像某种可爱乖顺的动物。
即便是自诩心硬淡漠沈霓裳,看到这样的穆清,也不自觉露出些许淡淡笑意。
“霓裳,谢谢你,明日你也帮我谢谢凌飞和子路。”穆清红着脸道。
“不是多大的事,谢我就不必了,他们俩明日定会来看你,你自个儿谢吧。”沈霓裳不以为意点点头起身,虽说没睡到一个时辰,但此际也不想睡了,“有书么?”
穆清摇头,小声道:“在旁边书房里,不过也没多少书。”
“你早前不是买了许多?”沈霓裳偏头过来。
“都给白大哥了。”穆清羞赧。
既然没书打发时间,沈霓裳回到桌边坐下:“你同那秀姿原先可熟?”
提到这个害他的侍女,穆清面上也不见多少恼怒:“不熟,知道她是我娘院子里的,可没说过话。她是后来扈嬷嬷买进府的。”见沈霓裳望着他,又想了想,继续道,“我娘原先从宫里带的侍女早些年就遣散了大半,留下的几个年纪大了也嫁了人,后来就到我娘的别院去了。眼下就只一个没嫁人的帮着扈嬷嬷伺候我娘。”
沈霓裳有些诧异:“为何要遣散?”
“我爹不大喜欢王都的人。”穆清道,说了句怕沈霓裳不理解,又小小声解释,“原先我娘嫁给我我爹,外头有些不好听的话。我爹听着不高兴,我娘就把人遣走了。”
“你娘——”沈霓裳微微点头,“倒是对你爹一往情深。”
沈霓裳说得自然之极,穆清听着却有些不大好意思,可见沈霓裳大大方方,他一个男子也不想小里小气,也就装作很平常的颔首:“我娘什么都听我爹的。只我爹管我凶我的时候,我娘会护我。”
“这秀姿同孙东的事,你一点都没察觉?”沈霓裳问。
穆清摇头。
他心里也纳闷,上一世,明明没有这样的事啊。
到他死,孙东还是他院里的管事。
沈霓裳若有所思的看他,没有忽略他这一瞬间带了几分回忆的疑惑表情。
看来,她的判断没错。
“作证你出府的那个管事,你记不记得?”沈霓裳又问。
话题跳跃得太快,穆清不明白沈霓裳为何突然又问这个,还是老老实实将他知道的说出来:“记得,但也没怎么照过面。他好像也不是府里家生的,府里管事有二十来个,说过话的只有几个,同他没说过。他是外院二管事,好像是管花木的。”
管花木的二管事……
沈霓裳垂了垂眸光:“你爹这样冤枉处置你,你恨不恨他?”
穆清闻言却摇首:“他是我爹,我不恨。他罚我,也是以为我做了错事,违了孝道。”说着又看着沈霓裳解释道,“同我娘有关的事,我爹总是特别在意。我娘病着,他脾气不好也是该的。”
看着他眉宇间的认真,沈霓裳也不好说别的,微微笑了笑转开话头:“这样说来,你爹同你娘应该很恩爱。”
“我娘爱笑,我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不过我娘老是会逗他,他忍不住有时也笑。”说起这个,穆清露出笑容,“我爹比我娘大五岁。我爹二十岁去王都,我娘那时才十五岁。头一眼,她就喜欢上了我爹,后来一满了十六就嫁到了云州,我外祖母拦都拦不住。”
“这你都知道?”沈霓裳好笑。
“是我娘同我说的。”穆清笑嘻嘻回道,“对了,霓裳我同你说——”
正要继续说,外面传来了轻轻叩门声:“少爷——”
“是孔祥。”穆清对沈霓裳说了句,微提声:“进来。”
孔祥推门而入:“少爷,抓到孙东了。”
穆清蓦地一怔:“孙东抓到了?”
“属下同孙东也有几分了解,此人脾性倔强,属下今夜就守在那柴房处,前一刻钟,他果然来了。”孔祥看着穆清,剩下的话也不必说了。
沈霓裳颇为意外的看着孔祥。
穆清沉默了片刻:“交给扈嬷嬷和白大哥处置吧。”
“我能去看看么?”沈霓裳忽地出声。
穆清也不觉有什么不可,心里有些舍不得,还是点点头。
沈霓裳跟着孔祥出来,东厢房的两扇门也打开了,凌飞同商子路先后走了出来。
凌飞的衣裳略有些褶皱,显然是和衣躺下,听见动静就起身。
商子路落后一步,站在门内几下将外衫穿好出来:“出了何事?”
沈霓裳简单说了。
“一起去吧。”商子路道。
凌飞未有言语。
三人遂跟着孔祥一道去了。
内院小厨房的柴房中,孙东被点了穴位丢在地上,半侧身的趴着,秀姿惨白着脸,眼神空洞,神魂不附的守在他身边。
听到几人进来的声音,她也没动。
四人一步迈进,孙东抬起头:“孔祥,要打要杀我这条命都给你,放了秀姿!”
孔祥看他一眼:“你们的处置不归我管。”
孙东眼神直直的看着孔祥,眼中情绪执拗已极:“放了她,我随你们处置!相识一场,算我求你了!”
孔祥让开到一边,露出身后的沈霓裳三人。
孙东身体不能动,发现是生人,警惕地看着。
沈霓裳仔细审视他。
中等身量,看样子不像习过武,眉目干净,长得还算过眼。
沈霓裳走到他面前三步远:“你家少爷待你很是不薄,这般陷害他,你心中可有一分愧疚?”
孙东没想到竟然是三人中的这个婢女过来发问,微微一愣后,他将目光从后面两个男子身上收回:“我没有。”
没有?
沈霓裳眉头动了动,看向一旁,同秀姿的视线撞在一起,秀姿忽地坐起,手足并用爬到凌飞身前,连连磕头:“凌少爷,求求你,求求你!放了他,放了他!”
“秀姿!”孙东神情一变,却拦不住秀姿,他面上也露出了惨然之色。
秀姿用力极重,只几下后,额头就青肿一片。
凌飞朝后退了一步,秀姿又跟着爬过去继续哀求叩首。
柴房里三个站着的男子都将目光投向沈霓裳。
沈霓裳叹口气,走到秀姿跟前:“你求我家少爷也没用,早前你也看到的。你家将军不喜旁人干涉府中事务。何况你们此番确实犯错不轻。你家少爷被打得去了半条命,我家少爷同你家少爷也算亲戚,怎么算,也没帮你们的道理。”
从沈霓裳开口,秀姿就停下,待沈霓裳说完,她伏地低低哭泣:“是我的错,他没想过害少爷。他的字我识得,那纸条不是他写的。是我鬼迷心窍……孔祥,求求你,你同少爷说说,真不是他……”
四人对望一眼,凌飞深深看沈霓裳一眼:“那纸条呢?”
秀姿抬起泪痕斑驳的一张脸:“放了他,我就拿出来。”
“不,放了她!”孙东咬牙看向几人。
放谁他们都没资格做主。
“我去找扈嬷嬷?”孔祥看向三人。
沈霓裳摇头,她谁都信不过,可眼下也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她皱了皱眉,问孔祥:“你抓他可有人知晓?”
孔祥回道:“本有个婆子看守,后来被他用迷药弄晕了,人还在旁边躺着。”
这样就好办了,沈霓裳看向凌飞。
凌飞吹了个口哨,一个瘦高的暗卫走了进来。
“你跟着他走。”凌飞对孔祥道。
暗卫朝孙东走去,孔祥却先一步将孔东扛起,暗卫看了他一眼,只好转身朝秀姿走去。
两人功夫都不弱,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沈霓裳看了眼两人的身法,大致估摸出凌飞的这个暗卫的修为比孔祥高了一层,应该接近了内功八层。
不过也是,恩侯府的继承人,安危自当不同。
相比之下,论身份不必凌飞低的穆清,倒真是可怜了。
穆家也是积年的大家族了,按理,穆清也该有几个暗卫才对。
沈霓裳有些疑惑。
不过她对这些世家人情并不了解,只是想想,也就算了。
三人回到了穆清的院子。
穆清还是保持那个姿势趴着,看着他们三人进来就露出笑脸:“凌飞、子路。”
商子路看他动弹不得的模样,只觉可乐极了,上前摸了下他的额头:“你小子行啊,烧成这样还有精神。”
穆清“嘿嘿”笑:“那可不,也不看看小爷是谁!”
“你就得瑟吧,有本事你起来让爷看看。”商子路也同他贫嘴。
穆清哼哼两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又红了一分,偷偷瞄了沈霓裳一眼后转开话题问:“你们都去了?”
商子路一屁股坐在桌边:“是啊,人已经带走了。”
穆清露出诧然神情。
凌飞进来后看了看窗前的位置,视线转到穆清身上落了落,站到了一边。
沈霓裳随意找了个位置站着。
商子路见这两人都没说话的意思,就将经过说了一遍。
穆清皱起眉头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我觉着也不是他。”
“那你觉着是谁?”凌飞抱臂而立。
穆清想不出来,泄气趴下:“我不知道。”
“按理说不该啊,”商子路道,“你们家人口简单,你爹就你一个儿子,这府里除了你爹就是你了,谁会这么恨你啊?该不是你平素得罪了谁吧?可也不该啊,这事摊上别人家都不是个事儿,也就你爹手狠,这样说来,这里应该是对你们府里情形十分熟悉,你想想可有这样的人?”
穆清摇头:“没有。我平素在府里的时候,不是在我娘院子里,就是在自个儿院子,府里的下人我都认不全。”
“但凡害人不是为仇就是为利。”凌飞挑眉道,“可这也对不上。就算我们不来,你最多也是多吃些苦头。你爹再气也不会要你的命。何况这种事最多也就骗一时,加上你那奶娘的儿子一逃,就算没我们,扈嬷嬷只怕也能查出端倪。这人设下这个计谋,看似周密,其实也就是连累你皮肉吃苦。同利益毫无关系,从这点说来,应当是泄愤之举,可你说你并未同人结怨,这就都对不上了。”
凌飞的分析条理清晰,话说得极为分明通透。
商子路摸摸下巴:“不是结仇也不是为利……这人图什么呀——看你倒霉就开心?”
穆清噎得无语。
商子路“嘿嘿”直笑,看穆清眼睛瞪得圆碌碌地,愈发可乐。
天色渐渐亮了,窗外清濛濛的光亮透入,床尾的纱灯也黯淡下来。
“你们回去歇着吧,待会儿再出来。”沈霓裳对两人道。
以那两人的功夫,加上孔祥也熟稔,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就算没留下什么把柄,但还是谨慎些得好,穆东恒可不是等闲人。
等两人离开,屋中又只剩下沈霓裳同穆清两人。
沈霓裳走到窗前将薄棉单子收过来,伸手去掀穆清盖着的中衣,穆清伸手挡住:“我,我自己来。”
沈霓裳了然于心,也就随他。
等穆清换好,发现沈霓裳正站在窗前,似乎看着远方的天际。
穆清将中衣轻轻放回床内侧,将脸趴在胳膊上也跟着朝窗外望去。
天亮起来也极快。
一刻钟前还是清辉濛濛,此际却已经透出一抹鱼肚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