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一章 天牢九重谋九重

一介蓬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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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齐韦庸尸体的地方,是在朝龙殿殿门口,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将司马赋及起兵造反之事上报秦昊,可方出殿,一具尸体便迎面倒挂下来。

    此事很快便传遍皇宫上下,秦楼安得知消息赶往朝龙殿,到达时齐韦庸的尸体还在地上,四肢尽断,面容扭曲,背上有处拳头大的血窟窿。

    问过看守尸体的金吾卫,秦楼安得知她父皇知晓此事后龙颜大怒,他亲命的西南督查史的尸体被送到朝龙殿,这是司马赋及在公然向他示威。

    紧闭的殿门打开,佑德面色凝重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后恹恹无力地一礼,转头招手吩咐几个金吾卫将齐韦庸的尸体抬走。

    “且慢。”

    秦楼安走近尸体,此时齐韦庸整个人极度扭曲地瘫趴在地:“你们几个将尸身翻过来。”

    几个金吾卫一愣,然后照做。

    随着尸体被翻过来的一瞬间,血腥气兀然变得浓郁,齐韦庸身下与衣服上全是血。仔细看,才能发现他胸前心口处也有一个骇人的血窟窿。

    他是被人从前到后一枪捅穿。

    佑德看出秦楼安的用意,说道:“公主无需查了,刚发现尸体时缺将军已经查看过死因。齐韦庸大人是被大将军…是被司马赋及杀的!”

    如今的缺将军就是月玦,秦楼安看向殿门,如她所料不错,此时他应在殿内与她父皇议事。

    至于所议何事,想是纸包不住火,司马赋及乃是萧亭之孙的惊天大秘,随着谢荀被捕,他兵起陈仓,终究是要揭露于天下。

    秦楼安听到殿中传来声响,像是书册卷轴,混合着众多笔杆一同摔在地上的声音。

    待声音停止,佑德转过脸,朝她愁苦又无奈的似笑非笑,随即挥手让人将齐韦庸尸体抬走。

    “缺将军可曾明言齐韦庸是司马赋及所杀?”

    佑德叹了口气,摇头道:“缺将军查看过尸体后,只说齐大人是被长枪长槊等一类修长生猛的武器所杀,现在司马赋及起兵造反,恰巧他也擅长使枪,皇上第一个便认定是他。”

    秦楼安略一忖度,又问:“尸体发现时又是何等情形?”

    “老奴也不清楚啊,当时兵部侍郎李大人方出殿门,紧接着老奴便听到了李大人的惊叫,出去看时,就见李大人与这尸体一起趴在殿门口。”

    秦楼安又询问了看守殿门的金吾卫,他们所言与佑德所说一般无二,皆是听到兵部侍郎李治的大叫后才发现齐韦庸的尸体,除此之外便是听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突然看见一张死不瞑目的血脸,李治当即被吓晕过去,如今已被抬到太医院救治。

    秦楼安放弃了找他询问情况的念头,抛尸之人竟敢将尸体当众扔在朝龙殿,定有十足的把握能脱身离去,且不留下半点可供搜查的蛛丝马迹。

    有如此能耐办到此事者,她想到两个人。

    谢容,司马赋及。

    如果是前者,那便说明她先前猜测是正确的,谢容非但没有远走高飞,就藏匿在洛城中。

    这种情况是秦楼安极不愿看到的,谢容既将齐韦庸的尸体带到朝龙殿,便说明他已决定报仇,且已与司马赋及共同联手。二人若是里应外合,凭骋平军与墨意阁的势力,要对付他们极其棘手。

    若是后者,司马赋及亲自将齐韦庸的尸体送到她父皇面前,那岂不是说,他如今已潜入洛城?

    甚至已经到过宫里,到过朝龙殿。

    秦楼安心里咯噔一声。

    殿门再次打开,她看到一身盔甲装扮的月玦出来,这几日他依旧是缺玉的打扮,半块青黑的面具遮住左脸,这次她已能一眼就能认出是他。

    不用于武校场上的阴鸷冷寒,此时月玦周身气韵是他人复刻不了的暄明高朗,玄甲衬托下,他看起来威严伟岸,予人可安心倚靠的踏实之感。

    “公主怎得在此?”

    月玦看到她后有瞬间的惊诧,秦楼安说明来意后,他眉峰微皱,目光远眺,朝天牢方向看去。

    “速去天牢,当心此乃调虎离山之计。”

    秦楼安闻言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当即跟着月玦急匆匆赶往天牢。

    若当真是调虎离山,此次司马赋及或是谢容,将尸体扔在朝龙殿的真实目的,便是救谢荀,甚至连攻打陈仓县,也是为了救人。

    走到一半,月玦突然将她拉住,他像明白了什么一般,宛然一笑:“无事,是我大惊小怪了。”

    秦楼安见他笑容真挚,满面轻松,她却恨不得急得满头大汗。

    “你怎得突然如此反复?不过为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到天牢一看为妥。”

    “无需前去。”

    月玦双手拉住秦楼安的胳膊,用自己的身量拖住她的步子。

    秦楼安几次尝试依旧拖不动半步,挣脱又挣脱不开,惹的过往宫人纷纷侧目偷觑。

    “你这人…突然耍什么无赖?”

    月玦略一用力,将秦楼安拉到他身边,带着她转身朝反方向走。

    “公主若当真前往天牢去查看谢荀是否被救,那才真是中计落入圈套。”

    秦楼安蹙眉不解,任由他牵着陷入沉思。

    突然,她说道:“你的意思是,今日潜入宫中抛尸的那人,虽然知道谢荀被捕,但却不知他被具体关押在哪里。若我们前去,他正好尾随?”

    秦楼安四处看了看,未曾发现有人跟随。

    月玦闻言但笑不语,秦楼安当他默认。

    “那你说,前来救谢荀的人会是谁?谢容,还是司马赋及?”

    “是谁都不重要,他们是同阵营之人。如今对谢荀的关押审讯皆是最为严密之时,此时他们不会冒险亲自前来营救,只是派人来试探。”

    月玦带着秦楼安转过几条宫巷,朝雪子耽的紫云宫走去:“齐韦庸的死仅是一个开始。”

    他虽已料到,司马赋及已陈兵关中之境,但他此次率军攻占陈仓县的动作,却比他预料中的要早上许多。

    是因谢荀被捕,以致出了变故。

    按照司马赋及与谢荀筹谋多年的计划,他们打的注意,是趁秦昊与代衡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一举颠覆西风。

    如今代衡尚未起事,司马赋及却先反。

    司马赋及如此做,不惜破坏多年所布大局,定是听闻谢荀被捕,恐秦昊斩草除根将其处死,故而以起兵造反为由,威胁秦昊放人。

    “他一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

    秦楼安心知肚明月玦未曾直言的他是谁,她再次强迫自己正视司马赋及的身份,告诫她自己,此时他已不是西风大将军,他叫萧昱,他姓萧。

    “为何带我来紫云宫?”

    “如今司马赋及攻破陈仓,正欲率军东渡洛河奔帝都洛城而来,皇上让我与雪子耽商榷发兵对敌之策。”

    秦岭山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京畿重地的天然屏障。碍于对司马赋及身份知晓的太晚,又被谢荀精心所设西南战局所惑,如今秦岭山之险对骋平军而言,已形同虚设,他们已经通过深谷进入关中重地。若再渡过洛河,便当真要成兵临城下的危急局势,秦楼安空着的手紧紧攥起。

    “我父皇已经知道司马赋及的身份。”

    秦楼安语气淡漠,月玦闻言略顿,回道:“其实皇上一早便在赋及身上,依稀感觉到他的不臣之心,亦隐隐察觉到他天生便非西风臣子之属。”

    如今不过是将掩盖真相的面纱,彻底揭下。

    到紫云宫后,雪子耽亦正好接到圣旨,秦昊命他与月玦商议,如何将司马赋及与他手下骋平军阻拦于洛河之西。然仅仅如此还不够,秦昊要的是赶尽杀绝,司马赋及留不得,骋平军亦留不得。

    三人在紫云宫中议事到深夜,大致想出一条行军路线。行与不行,还要等秦昊最终拿定主意。

    自谢荀被捕之后,加之雪子耽曾言银针刺顶之事,秦昊断定前两次梦魇以及闹鬼,是谢荀故意装神弄鬼迫害他,因此,他又搬回了朝龙殿。

    这几日因审讯谢荀,秦楼安一直住在昭阳殿偏殿,月玦送她回去后,未曾回内卫处歇息,而是去了皇宫最为偏僻之处的天牢。

    这几日他扮作缺玉,统率龙武卫,经与蒙恙所率金吾卫协同布防,如今皇宫已不似以前那般有诸多空隙缺漏可钻。

    尤其是天牢附近,明面上与从前无异,实际上却是戒备森严,纵是司马赋及与谢容这样的武功高手前来,亦难以轻易脱身,更遑提进入第九重天牢,将谢荀救走。

    正因此,月玦行至一般却突然转身而返。

    自谢荀押入天牢,秦楼安每天都会去审问,另则也是为了防止谢荀自杀。

    有她在场,要从九重天牢救人更无可能,齐韦庸的尸体出现在朝龙殿,确实是调虎离山之计,只不过是无济于事罢了。

    他之所以拦住秦楼安,是恐她正好撞见冒险一试,劫狱救谢荀之人。

    他想放他一条生路。

    月玦站住身,抬头望了望夜色下天牢半隐半露的轮廓,双目环扫,将四周各处尽收眼底,没有半丝打斗的痕迹——司马赋及还是很谨慎的。

    月玦淡淡笑了笑。

    见他前来,看守天牢的侍卫,仔细查看过他的身份腰牌后,才放他进去。

    天牢设有九重,最外围几重关押的多是因玩忽职守,贪污腐败,或是卖官鬻爵等罪的官员。再往里关押的便是结交朋党,心怀谋逆等带罪之人,及其连坐族属。最里层,也便是第九重,自西风建朝以来还从未有人进去过,谢荀是第一人。

    天牢愈往里,关押之人所犯罪名便愈大,看守便愈加森严。每往里走一重,便要经过更加严格的审查。

    秦昊为了方便月玦在宫中办事,便将自己的金龙御令交给他,见御令如见皇帝本人,他未曾受到阻拦,亮过御令后便进到第九重。

    “谢家主好惬意。”

    为了方便谢荀养伤,秦楼安确保他逃脱不了捆他手脚的四根铁链后,命人将把他固定在巨石上的腰箍取下,使他可以坐下歇息,而非一直站着。

    月玦看到谢荀时,他正坐靠在身后的巨石上,面前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摆满珍馐佳肴,他手持酒壶,吃一口菜,喝一口酒,十分恰意自得。

    起初秦楼安看到谢荀这副模样时,她不禁觉得自己太过愚蠢,她怎会觉得这种人会自杀求死?

    “玦太子,来来来,陪我喝上一杯。”

    谢荀如今已然醉意醺醺,却依旧能通过声音认出了月玦,他招手邀他同饮,将他不屑用的酒盅拍在矮几上,拿酒壶的手有些颤抖地将酒满上,他自己则豪爽地对壶直饮。

    月玦也不嫌弃,走上前席地而坐。

    “你知道我向来不饮酒。”

    谢荀抬袖擦了擦唇角的酒渍,醉意朦胧的狐眸打量着一旁的月玦。

    突然,他伸手,将月玦左脸上的半块青黑面具摘下,随手撇至一旁角落里。

    月玦亦不阻不拦,乖乖坐着,任由他揭下面具。

    秦楼安已知缺玉是他,月玦虽易容,却没必要再伪装伤疤狰狞的模样,面具下是他本来面容。

    “如此,倒是顺眼多了。”

    谢荀盯着月玦的脸看了片刻,点点头满意地饮起酒来,像是先前月玦那副模样,影响他的酒兴与食欲一般,让他食不下咽,饮不尽兴。

    月玦未碰矮几上的酒,谢荀亦未强迫他陪他同饮。

    看他浑似无事开怀畅饮,直到酒壶已空,谢荀酒兴阑珊,月玦说道:“司马赋及出手了。”

    本是迷蒙的狐眸霎然清明无比,适才还依靠巨石昏昏欲睡的谢荀,此时脊背直挺如竹地坐立。

    他丝毫未曾醉。

    月玦一笑:“家主海量,让人羡慕。”

    盯着月玦带笑的面容,谢荀此时没有和他再开玩笑的心思,审视他片刻,谢荀轻笑。

    “是你,将司马赋及逼反。”

    月玦默然不语,只笑。

    “是你让容弟将我被捕之事告诉他,让他以起兵造反相逼秦昊,好让他放我一条生路。”

    月玦依旧笑,只不再沉默:“谢家主当真看得起自己,我既抓你,又如何会救你?要不要活,要不要谢容活,要不要萧昱活,这都得看你自己。”

    谢荀低低笑了几声:“月玦啊…”

    “上次我所说之事,现在考虑得如何?若是同意,便饮下我敬的这杯酒。”

    月玦将斟满的酒盅,双手奉到谢荀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