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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他遮掩在凌乱长发间的眼眸时,秦楼安愕然怔住。
他清邃无波的双眼与他阴寒的气质截然相反,宛如在冰天雪地的苍茫中绽开一抹温暖的绿意。
然只刹那,随着他低头转身,这抹绿意又在她眼中迅速枯败。
这个叫缺的奇怪家伙,在她的注视下走到抽签的桌案前,随意地抽出一签。
秦楼安这才记起她也要抽签。
如今剩下的人都是经过数轮角逐坚持到现在,皆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先前几轮中大多是比试拳脚功夫,未曾使用兵器,也不曾以内力较劲。接下来无论是拳脚还是兵器内力,只要能赢都是可以随意发挥。
秦楼安走到抽签的地方时,已由不得她选,桌案上只剩下最后一签。
沉着口气伸手翻过,她抽到的人…
竟然是代朝祁?
于她而言,最好的结果是抽到实力相对较弱的蒙恙,最坏是抽到不知底细又不能下狠手的月琛。
至于代朝祁,虽不知他武功到底如何,然却可以放开手脚打——算是不好也不坏。
秦楼安看向抱臂站在一旁的代朝祁,显然他已知是她与他此时,此时正极为不屑地睨着她,狂傲的眼神轻蔑又透着一股阴狠劲儿。
接下来的比试只怕并非点到为止的切磋,代朝祁与代衡对她俱是怀恨在心,定不会对她留手。
秦楼安暗自告诫自己小心谨慎,轻飘飘地扫过代朝祁看向雪子耽。他手中亦捏着一根签,秦楼安走过去寻看,他抽中的对手是蒙恙。
蒙恙啊…虽然雪子耽有伤在身,然要对付一个蒙恙还是绰绰有余。
秦楼安刚松一口气却突然意识到,若是如此,那缺抽中的人岂不就是月琛?
顿时,她有些同情那个奇怪的家伙。
月琛东景太子的身份摆在这里,不管他武功是高是低,都是他们几人中最令人棘手的一个。
与月琛比试需要极好的把握分寸,既不能伤了他有损两国和气,亦不能敷衍了事,让人觉得他不尊不敬不将东景太子放在眼里。
然无论如何,缺的结局已是必败无疑。
她甚至怀疑她父皇为了两国联姻,早已交待好军中将士皆要败给月琛。
挑选兵器时,秦楼安看见缺在木架上各式各样的兵器中挑选了一柄刃长九寸的匕首。
见此,她更加确定他定是奉她父皇之命故意输给月琛。
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难道他不知道吗?
比起月琛挑选的三尺长剑,他选的这九寸短刃简直就是个玩笑。然他要不要表现得如此刻意,就算故意要输,能不能也输得认真一点?
秦楼安此刻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感,虽然知道月琛不可能输,然她还是希望缺能赢,若是如此,接下来她与雪子耽亦不必想如何胜过他。
兵器选好之后,比试正式开始。
第一场是雪子耽与蒙恙对打,如她先前猜想的那般,即使不用兵器,雪子耽不费多少力气,徒手便将手持长戟的蒙恙逼退下擂台。
虽然输了,却见雪子耽丝毫没有伤他,这让蒙恙对这个看似寡淡无温的国师大人有些改观。
心服口服地抱拳一礼后,蒙恙无憾地退回自己的席位。
随着一阵鼓声激昂,代朝祁手持红缨长枪飞身跃上擂台。察觉到他挑衅的目光,秦楼安紧了紧手中长剑,一步一步走上擂台,与他相对而站。
一时间,场中所有的目光都被台上相距不过三丈的二人吸引。
代衡不着痕迹地瞥看一眼秦昊,见他面色神情紧张,不由露出个得逞的阴笑。
他早已嘱托代朝祁,与秦楼安比试时无需手下留情,最好是让她直接死在擂台上。
若是秦昊怪罪下来,他只要将先前东景太子月琛的话搬出来堵他的嘴就是了——拳脚无眼,刀剑无情,有伤亡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代衡心中极为畅快,悠闲地看向擂台上已交手的二人,好似代朝祁已然胜券在握一般。
此时站在擂台下方的月琛,目光皆紧紧跟随着台上秦楼安衣袂翻飞的身影,轻盈矫捷地躲避过代朝祁一次猛过一次的重枪攻击。
几次横扫竖劈的银枪已逼近她咽喉心口不过一寸,在他觉她定躲不过的千钧一发时,却见那抹清瘦却柔韧的身姿,旋转起跃间凶险万分又极其稳健地躲闪开,他向来沉静的心弦亦随之骤然紧绷骤然松缓,悬着的心在大起大落中突起猛伏。
这代朝祁…竟然是在下死手。
月琛能察觉到代朝祁招式间的凛冽杀意,雪子耽自然也能看得出他出手招招致命,紧握在手中的长忆剑随时都有可能袭向代朝祁。他并不为规矩所束缚,何况亦是代朝祁犯规在先。
此时在众人看来,秦楼安只守不攻,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且不知她适才只是在辩识代朝祁的武功路数以求寻找他的破绽。
一番试探后,秦楼安发现代朝祁所用枪法竟与先前月玦说过的江湖某一门派的招数极为相似。
至于他的武功,应该也是代衡背地里搜罗江湖中人教给他的。可代衡一定想不到月玦不仅知道这一门派的枪法路数,还知晓克制之法。
秦楼安手中长剑一格一带,将代朝祁横臂扫过来的劲枪吭然一声挡开,代朝祁霎时面色大惊。
她虽然惊叹于月玦的先见之明,却又不敢分心懈怠,便按月玦先前所告诉她的克制之法,长剑如游龙一般灵活又带着柔韧劲力地,反攻回去。
她的招式既不凶猛亦不狠戾,如润物无声的春风化雨般迎接着代朝祁摧枯拉朽的疾风骤雨,然却细密如网,不给代朝祁任何突破的缝隙。
不知不觉间他已落至下风,招式路数已被她打散,开始毫无章法地抵抗着。
擂台上的局势一前一后发生翻天覆地之变,纵是不会武功的一众文臣亦能看出来,何况代衡。
此时他双目急灼地盯着代朝祁,不明白为何本要赢的局面却又被秦楼安一招一式的打回来!
随着一声铁器砸落地上的刺耳声响,代衡虎目骤然大睁,目眦几欲瞪裂。
他不敢置信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秦楼安连同长枪一起被挑下擂台,重重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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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得一声代衡顿时拍案而起!
刚从震惊中回神的秦昊看向双拳紧攥的代衡,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得意,他佯做唏嘘道:“佑德,还不快去看看代小王爷可否受伤?”
愣了片刻,佑德反应过来迭声称是,连忙跑出篷帐。
然他刚靠近擂台,却见代朝祁突然一跃而起,挥手间霎时三道银光带着劲风射向擂台。
此时秦楼安正要从另一边走回席间,察觉到背后袭来的杀意回头时,一声铁刃相碰声在面前数寸突然炸开。紧随着一阵清脆当啷响,三柄颜色青白的飞刀与一柄九寸短刃,砸在她身旁不远处。
几乎同时跃上擂台的雪子耽与月琛见已有人先他们一步截下飞刀,皆松了一口气。
他二人皆知,纵是他二人速度再快,以适才的形势,已然拦不下。
二人走过去,见秦楼安在愣在原地,月琛上前轻声道:“公主可是受了惊吓?”
雪子耽从地上捡起那三把飞刀,皆淬了剧毒。
看着刀身泛起诡异的青白色冷芒,秦楼安惊魂甫定,意识到自己适才有多危险。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救,只怕现在她已死在代朝祁手里。
“我没事。”
简单回了月琛一句后,秦楼安弯腰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正是先前缺挑选的那把。
是他以匕首截下袭来的飞刀救了她。
秦楼安看向站在擂台下方的缺,此时他依然低垂着头,若不仔细看,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可一旦看到他,就难以忽视他通身的阴寒。
然就是先前她以为不像好人的人,这样一个看上去令人避之不及的人,出手救了她。
秦楼安看他的目光逐渐复杂。
她记忆里完全不记得有这个人的身影,亦搜寻不出一个与他气韵相似的人。
可偏偏…这人却隐约给她一丝极为浅淡的似曾相识之感…尤其是那双无垢无沉的眼眸。
“擂台比武竟以暗器伤人,属实卑鄙!”
篷帐中传来张世忠为她打抱不平的声音,秦楼安看向重新跃上擂台的代朝祁,从雪子耽手中拿起一把飞刀,面色格外凝重。
“代朝祁,你技不如人便也罢了,竟然还以淬毒的暗器偷袭我。身为瑁王府小王爷,竟明知故犯带头破坏擂台的规矩,真是丢瑁王的脸!”
“谁说这是我的暗器了?这可是我的兵器!”
代朝祁又从衣袖中取出一把飞刀,恬不知耻地为自己狡辩:“以飞刀为武器的人多了去了,为何我用不得?还是说用枪就不能用其他兵器?”
秦楼安简直要被他的蛮不讲理气笑。
“行,就算我大度,允许你使用两样兵器。然适才你已然掉下擂台,便已是输了。这时再以飞刀袭击我,难道不是坏了点到为止的规矩?”
“掉下擂台又如何,如今本小王爷不还是重新站在台上了吗?难道你不知道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吗?”
代朝祁俨然无赖做派,秦楼安竟无言以对。
“再说了,你现在不是也没受伤吗?有什么好计较的?而且如果我刚才看的没错,是那个丑东西出手救了你吧?”
代朝祁胳膊一抬,手指着下方的缺。
“你怎么不说他突然出手帮你也坏了规矩呢?还有他们两个,你们四个对付我一个是何道理?”
代朝祁又一一指了指月琛和雪子耽。
秦楼安突然感觉跟一个无赖据理抗争,她自己才是最蠢的傻子。代朝祁这番胡搅蛮缠的功夫,着实已修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既然代小王爷这么说…那不得不罪了!”
秦楼安突然转身,对着篷帐中代衡的方向猛然弹出手中飞刀,不偏不倚,啪得一声将他头上金冠连同大绺头发尽数削掉。
霎时代衡当众披头散发,宛如疯癫汉一般。
“瑁王爷可不要见怪,我适才这一刀可没有伤到你,按照代小王爷所说,可不能计较啊!”
惊骇中的代衡才刚反应过来便听到秦楼安如此说,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的窘态。
加之秦昊与张世忠在一旁隐隐发笑,一众臣子亦在极力憋笑,他当即顾不得计较,沉哼一声甩袖出了篷帐,叫上代朝祁便匆匆离去。
看到代衡父子刺过来的眼刀,秦楼安知道这下已将二人彻底激怒,日后定又有不少麻烦。
然代衡本身就是个大麻烦,亦不怕他再暗中给她使绊子。
何况适才代朝祁那副欠揍模样,她忍不了!
她的比试如此稀里糊涂地结束,张世忠自然是判她为赢,且将代朝祁的卑鄙行径好生一番痛斥。
她父皇紧跟而上将代朝祁连同代衡狠狠鞭挞。
片刻后,鸣金退场,秦楼安走下擂台,击鼓登台,轮到缺上场与月琛比试。
她走到缺身前,谢过他的救命之恩,双手将他挑选的短刃奉还。
“当真…不再换把兵器吗?”
在他接刀擦身而过时,秦楼安用仅他与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
缺登台的脚步一顿:“已足够了。”
足够了?
秦楼安讶然转身看着他走上擂台,足够是什么意思啊…足够打败月琛,还是足够他放水了?
雪子耽也从台上下来,站到她身边。
“若是月琛赢了,你我二人中势必要有一人与他比试,不知师妹有多少胜算?”
秦楼安摇摇头,坦诚说道:“出宫前一晚我曾在掩瑜阁里见过月琛一面,他能避过那么多金吾卫进到阁中,武功定然不低…”
她进入掩瑜阁,都需事先引开一部分人。
“目前我并没什么胜算,只盼能在他与缺的比试中寻出一些他的破绽…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赢。”
最后半句,秦楼安语气由靡软变得坚定无比。
她这一番话,雪子耽只留意到月琛曾到过掩瑜阁,阁中关押的,可是另一个知道月玦下落之人。
雪子耽未再言语,秦楼安紧盯着场中已打斗起来的二人,无论是月琛飘逸高妙的剑法,还是缺诡谲狠辣的刀法,都让她觉得甚是熟悉。
月琛的剑法像她与雪子耽,然更像月玦。至于缺的刀法…却处处带着她师父雪机子的影子。
她师父与三渡大师剑法同宗同源极为相似,故而她和雪子耽与月玦所会剑法亦有相通之处。
她师父为了胜过三渡,曾煞费苦心钻研出一套专门克制祁雪山剑法的刀法,她曾经见识过,却因招式太过阴狠,她不曾练过。
然据她所知,这套刀法并非完美之作,只能克制她师父自己所会的剑法,然三渡大师的剑却已然变通不少,并不能完全彻底地克制。
可擂台上的缺,却像是将这套刀法化到至臻之境,比之她师父的招式要愈加阴损可怖。
他宛如一个魔鬼。
秦楼安目光紧紧追随着打斗的二人,月琛的功夫为什么像月玦他可以理解,大抵是近水楼台,他亦跟着三渡大师学过祁雪山的剑法。
可是缺的刀为何像她师父,她却不得而知。
难道师父除了她与雪子耽,还有其他的徒弟?
最令她感到不解的是,这个叫缺的怪人是不是打上头了?忘了她父皇背地里交待的事了?竟然打着打着将武功高强的月琛压制的死死的?
不过,中禁军里何时有这样的高手了?
“师兄…”
秦楼安偏头看向雪子耽,刚要问道可有此人入伍时的花名册,却见他的目光似是追随着什么一同扬起又落下。
她急忙看回台上,却见台上只剩下缺一个。
擂台下方,月琛亦不失风度的站立着。
这是什么情况,秦楼安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月琛竟然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