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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有人高声喊冤,秦楼安上前去看,她本以为是父皇趁代衡囚禁之际剪其枝脉、削其党羽。
然当一连五六个朱紫袍官员从她面前被拖下去时,事情好像就不那么简单了。
尤其是第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如果她没认错的话,那曾是她祖辈秦政麾下的一员骁将,有从龙开国之功。
他叱咤朝堂之时秦楼安尚不存于世,等她知事之时他已辞官赋闲一直养在洛城,自此深居浅出甚少再过问朝政之事。
她也只在几次重大场合见过他几面,众人尊称他为蒙老将军,至于他叫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位蒙老将军,绝不会为代衡所用。
秦楼安之所以这么肯定,并不是凭空妄断。
首先从渊源上,这位蒙老将军年轻时乃是她祖辈秦政麾下之将。当时秦家与代家都是以战功发迹立于大萧朝堂之上,自古文人相轻,武人之间其实也难免要一争高下,且方式要更直接、更血腥。
故秦代两家虽同朝为臣,私下里却各自为营拓展自己的势力,甚至有过几次不轻不重的较量。
代衡纵是再想拉拢朝中权贵为他所用,也绝不可能打这位从根源上就与他两脉分支的蒙老将军的主意。何况这位蒙老将军,手中早无半点实权,代衡拉拢过来也无甚实际用处。
至于其二,代衡不会拉拢蒙老将军,反过来,这位声望崇高的蒙老将军定也不肯受代衡拉拢。
不受拉拢的原因也很充沛,不说他年轻之时受秦家知遇之恩,就说现在,凭蒙老将军的地位与声望,代衡也绝开不出能诱使他叛君的条件。
人往往越老就越注重自己的名声,蒙老将军不是蠢人,他万不会因小恩小惠而甘冒晚节不保之大险。而据她所知,这位老将军其实非常看不起代衡这个小辈,更惶提与他谋事。
既然无论是站在蒙老将军一方,还是站在代衡的角度,这二人都不可能搭上同一条船。
那这个地位尊贵声望崇高的蒙老将军,到底是为什么被她父皇当众拖出朝龙殿?
“雪国师,今日朝堂之上可发生什么事了?”
雪子耽跟在她身后站着,目光追寻着喊冤声远去。一开始她只当他是同情那几人,毕竟这连绵不断响彻宫阙的悲嚎着实令人闻之心酸悲恸。
可当他偏过头来看她时,她才发现他一双紫瞳一眼可见其底,是空无一物的漠然。
“皇上今日未曾上朝,在朝龙殿中审谢荀。”
秦楼安正心头惊愕,因她恍然间感觉雪子耽与以前有些不同。以前他的紫瞳虽然也清澈见底,然那是干净与纯粹,而不是现在的空无与冷漠。
不过听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平淡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只是他说,父皇今日在朝龙殿中审讯谢荀?
突然间,秦楼安开始狂奔起来,朝着金吾卫拖着几人而去的方向追去。如果她没猜错,那几人拖出宫门后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即斩首。
可那几个人绝对不能死,尤其是蒙老将军。
雪子耽站在原处,看着一路狂奔的秦楼安衣袂飘摇四曳,像是在身后翻卷绽放开一朵瑰丽的花。
“这些年苦练的轻功是荒废了吗...”
甚是不解得喃喃一句后,雪子耽身姿一跃倏而飘起,几个凌空踏步便追上了秦楼安。长臂一伸架了她腋下,轻而易举便将她整个带起。
突然被人凌空提起,秦楼安虽不说害怕,但却十分的蒙。但见雪子耽用看傻子一般的眼光皱眉看她,她反应过来他是想问她为何不用轻功。
可那是她不想用吗?
她一个公主在宫里飞檐走壁像什么样子,何况现在在很多人眼里,她是个死人,莫不要吓死人。
虽然她被提着很难受,但不得不说速度快了许多。片刻她便看到那几个被拖地而行的官员,雪子耽纵力一跃后落在了几人面前,拦住了去路。
秦楼安挣开他的手,尚来不及整理衣衫便上前去看蒙老将军。似乎是因绝望至极,现在他已停止喊冤,双拳紧攥,两目大睁,瞪着杳杳青天。
“还不将蒙老将军扶坐下来?”
两个面带惶恐像看鬼一样打量着她的两个金吾卫闻言,拖着蒙老将军往后退了一步。
对于二人如此反应秦楼安已懒得计较,上前一步他二人便仓惶散开,蒙老将军顺势便倒在地上,身子直挺僵硬,像是没了灵魂,只是一具皮囊。
“蒙老将军,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躺在地上的人根本不看她也不回声,不过就算看她,估计这位老将军也不会认识她这个小辈。
“我先送您去雪国师的紫云宫。”
秦楼安站起身,指着两个金吾卫。
“你们两个速去备轿子,跟随国师大人将蒙老将军抬到紫云宫去。”
那两个人战战兢兢,秦楼安又道:“本宫是人不是鬼,但你们手脚再慢一些,便让你们当鬼。”
这青天白日的不可能有鬼,何况公主的影子就在地上呢,二人如此想着,立马便去准备轿子,可跑了几步,又悻悻折回来。
“公主,卑职等...奉了皇上的命令,将这几个勾结前朝余孽的罪臣拖出去斩首...”
“先帝啊!老臣冤枉啊!”
大抵是听到金吾卫话中勾结前朝余孽一言,仰倒在地上的蒙老将军终是忍不住为自己作最后的辩解,那声音从汹涌着一腔热血的肺腑中喷出,带着无尽的委屈与不甘,又透着悲愤的绝望。
“蒙老将军乃开国功臣,忠心耿耿绝不会勾结前朝余孽。听本宫命令,速去备轿撵送蒙老将军与几位大臣去紫云宫,出了什么事,本宫担着。”
“这...”两个金吾卫依旧迟疑不决。
秦楼安突然夺过一人手中的银枪,枪尖抵在了他喉咙上,“要么死,要么按本宫说的做。”
卑职这这..这就去!”
轿子备来,金吾卫将地上的蒙老将军扶起来。
就在入轿的那一刹,秦楼安看到一直心如死灰的人突然看向她,一双苍老的眼中满是愤恨、不甘,与最后一丝游离欲断的希望。
嘱托雪子耽将这几人暂且带回他的紫云宫后,秦楼安一人独自往朝龙殿跨步走去。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听到雪子耽说父皇今日审讯谢荀,她便断定这件事是个阴谋,谢荀的阴谋。
此次被拖下去要斩首的其他几个大臣,她不说全部都特别熟知,但有那么一两个,是她在一朝心思各异的臣子中能明确断定衷心不二的能臣,更惶提蒙老将军这个开国功臣。
到朝龙殿后,佑德守在殿外,见到她时十分愧疚,但也没有回避,垂着头走上前来面对她,为那晚向她错报了虚假消息而道歉。
就那晚佑德所说报恩一事来看,秦楼安知道他也是被骗了,也未再计较。
只是她要进殿时,却被他拦下。
“公主,现在皇上他...”
“本宫知道,现在父皇正在气头上,且是雷霆大怒。不然他又怎会失去理智将蒙老将军拖出去斩首?公公且让一让,本宫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公主既然知道,就不该这个时候来啊!这事情涉及前朝...前朝余孽,那就和以前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皇上可从来没这么生气啊!”
“我父皇是一个人在殿中?谢荀可在?”
佑德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后回道:“谢荀刚被押回掩瑜阁没一会儿,现在是皇上一个人在殿里呢。”
“好,本宫知道了。”
秦楼安直接绕过佑德,在他还未来得及阻拦之前,推开沉重的门进了殿中。
谢荀当真是刚离开没一会,朝龙殿中的龙涎香中还残留着檀香气,两味香似是有了形状一般,互不相容又彼次碰撞,都想要吞噬盖过对方。
“安儿,你来做甚?不是让你这几天在自己府上好生待着吗?这次进宫,又要瞎闯哪里?”
那晚她将在龙图阁发现墙室壁画的事上报给她父皇时,虽然已尽量避开她到龙图阁的目的,只说是因一时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可她父皇又岂会真相信她这般说辞,虽并未挑明也并未惩罚她夜闯龙图阁企图偷盗血灵芝,然还是要她这几天安分待在府中,也算是变相的幽禁。
“父皇暂且息怒,儿臣这次来是有西南要事禀告。然在此之前,儿臣想知道,父皇为何要将蒙老将军及几位众臣斩首。”
在秦楼安面前,秦昊本已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那毕竟是他自己的公主。
可一听到她提到蒙括以及那几个与谢荀暗中勾结的乱臣贼子,胸中的火气便直烧上脑子,将理智烧个精光。
“蒙括那个老奸贼,亏先皇与朕一直对他厚待有加,谁承想当年就是他!是他故意放走谢白鹤之子,不然如今哪来的谢荀谢容这两兄弟?!这样的奸贼,难道朕不该杀吗?!”
秦昊突如其来的暴呵让秦楼安身肩微震,不过只片刻,她便安定心神细思着她父皇适才的话。
原来蒙老将军本名蒙括,这次被拖下去斩首竟是因为他放走了谢白鹤的子嗣。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蒙括将军之用心倒当真令人叵测,可据她所知,事实并非如此。
“那敢问父是如何知晓蒙老将军当年曾谢白鹤子嗣一条生路?如儿臣所料不错,包括与其他几位大臣勾结之事,都是谢荀亲口说的吧?”
秦昊沉哼一声,秦楼安便知道她猜对了。
“父皇中了谢荀的离间计了,他是想借刀杀人,借父皇的刀替他报仇除掉蒙老将军。进而让父皇亲自清洗朝堂,将衷于父皇的臣子屠尽杀光。”
秦楼安的声音十分冷静,这让一身怒火的秦昊闻言一寒,汹涌的火势褪下去了几分。
在秦楼安看来,这件事其实很容易想通,谢荀这样的人,怎会轻易就将与他勾结的人交待出来。
然父皇之所以想不通,无非是谢荀说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让父皇怒不可遏,心态失衡理智失常之下,才中了谢荀的计。
秦昊虽然一惊,可他还是不信。
“那几人有没有与谢荀勾结且先不说,当年奉旨劫杀萧亭的太子与谢白鹤儿子的人,就是他蒙括!若非他暗中留手,如今又哪来的谢荀谢容?!”
原来当年歼灭萧骑营杀掉萧亭与谢白鹤儿子的人就是蒙括,可若蒙恬当真暗中留手,谢白鹤的儿子他尚可放过,萧亭的太子又为何不放过?
“父皇,先前儿臣曾在秘阁中,找到一本残缺不全的谢白鹤传记,里面的记载中,谢白鹤应是有两个儿子。”
虽然这个秘密是雪子耽发现的,但是他发现之后,连同他怀疑谢荀谢容身世之事都未及时上报。
如今东窗事发,她若说这件事是雪子耽发现的,保不准父皇会怪罪他知而不报,甚至还会当他是刻意隐瞒。
秦楼安将她在谢白鹤记传中的发现详细说与秦昊,而后说道:“所以父皇,如今的谢荀谢容应是被谢白鹤的妻子带到扬州的那一子的后代,而留在宫中的一子,应确实被蒙老将军斩草除根了。”
秦昊闻言沉思默然,火气渐渐退却开始认真思考,良久之后他沉缓问道:“谢白鹤有一对双生子之事可属实?现在那本传记又在何处?”
“该是真的,这等大事儿臣不敢胡编乱诌。至于那本谢白鹤传记,只因焚毁严重,儿臣将它交给了雪国师,让他尽力复原,也好看到更多记载。”
“在雪子耽那里...”秦昊沉吟片刻,突然啪的一声拍案站起,“佑德!佑德!”
“老奴在!老奴在呢皇上!”
佑德人来没进来,声音已经传进来,沉重的大门一下子被推开,佑德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老奴在呢,皇上有何吩咐?”
“立刻传朕旨意,将蒙括几人给朕带回来!”
“啊皇上,请恕老奴直言,只怕这个时候蒙括老将军与那几人早已人头落地啊!”
秦昊兀然气结,金袖猛地一甩在殿中大步踱来踱去,突然他又想到什么,停下来指着佑德:“你只管速去传旨!能多快便多快!快!”
佑德轱辘爬起来,撒开腿便跑出了殿。
秦楼安看着她父皇急得团团转,想了想上前说道:“父皇,儿臣若是将蒙老将军几人救下,可算是大功一件?”
“先前是朕被谢荀之言激昏了头脑,只听他一面之词便认定蒙括故意放走谢白鹤的儿子,这是朕失察了!若因朕一时失察而将开国功臣斩杀,遭天下之人非议且不说,朕又有何脸面面对先皇!只是这人头若是落地,你又如何救?!”
“儿臣不敢戏弄父皇,自然是有办法救。若依适才父皇所言,儿臣救下蒙老将军倒确实是大功一件,儿臣...想向父皇讨要一件赏赐。”
“嗯?”秦昊一下子站住身,眉头紧锁盯着秦楼安问道:“你是想要什么赏赐?”
“回父皇,儿臣想要血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