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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是这样。”泽珞直视着柯岚说道,“可能是在我在休眠的这段时间里太过安静,相对比之下导致你对我的印象产生了偏差。”
“这个话题先跳过……”柯岚望向了远处的亚古纳可托尔,他注意到亚古纳可托尔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奇怪的“镀膜”,这层镀膜泛着暗澹的流光,就像是供能严重不足的能量护盾一般。
“那是单向空间壁障。”泽珞在柯岚身后说道,“我们能看到亚古纳可托尔,但亚古纳可托尔上的人往外看,就只能看到设置这个空间壁障想要让他们看到的东西……说不定,他们现在还以为自己在深海里呢。”
“听上去有点像是安全局的小黑屋。”柯岚低声道,眼底却是闪过一丝遗憾——安全局有一种专门用来关押嫌疑人的‘审讯室’,被人称之为“小黑屋”,这种小黑屋内部空间很小,被关在里面的人连弯腰或是下蹲的动作都做不出来。而小黑屋的门和三面墙壁都是用单向窥视玻璃制成的,如果开着灯,那里面的人只能看到镜面中的自己,如果没有开灯,那就是漆黑一片。外面的人则是可以看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人的动作和表情……
在这种环境下,被关押者会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再加上一种可以让人一直保持清醒、无法入眠的药物,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够在小黑屋里坚持超过一个星期,配合上安全局特工其他的刑讯手段,再硬的嘴巴也能被撬开来。
在提到这个单向空间壁障的时候,柯岚想到了莫珏——在她遭到侵蚀的时候,自己也曾用单向空间壁障关过她……只可惜,她终归还是一个普通人,在身体开始出现变异的那一刻起,她最后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巢都的主人跟我说过,通天塔有着一个控制中枢,可以开启所有和通天塔有连接的空间通道。”柯岚对泽珞说道,“我不能轻易动用自己的能力……你能找到它吗?”
“我试试。”泽珞闭上了眼睛,在这一瞬间,柯岚能够感觉到无数条意念触须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展了开去。
相比浅野昭的意念触须,泽珞的探查半径足有数公里之远,几乎将整座祭坛都覆盖在了其中。
“找到了。”泽珞睁开眼睛,说道,“以我们的面向为前,祭坛右侧,第八百五十级台阶,正中位置。”
这座祭坛的造型和玛雅文明的平顶金字塔很像,只不过体积要比地球上的库库尔坎金字塔还要大了许多倍,每一级“台阶”的高度都超过十米……它仿佛是由一群身高百米以上的巨人建成的,位于顶部的那座“神庙”,大门的高度足有两百米之高。
不过和远处的亚古纳可托尔比起来,这座祭坛似乎就显得有些“娇小”了——通天塔顶的空间很是广袤,柯岚用肉眼根本望不到塔内空间的边界,向远处看去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这种空间技术,对于方舟文明来说,完全是无法想象的。
柯岚很快就抵达了泽珞找到的那个位置,在平整的台阶上,有着一段用阿尔法文字写成的话:“守夜人的使命是什么?”
“是一句问句?”柯岚的手指在这些文字的刻痕上抚过,很显然,这是守夜人留下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能获得通天塔控制中枢的控制权。
但巢都主人并没有告诉柯岚这项考验的存在,更别提答桉是什么了。
“守夜人的使命……”柯岚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是为了对抗那个存在的造神计划?是延续文明的火种?还是将手中的‘时空接力棒’一直传递下去?”
从逻辑上来说,似乎这些答桉都是对的,但柯岚潜意识里却觉得,应该还有更准确的答桉。
他不知道有几次回答机会,但他并不打算尝试刚刚在脑海里浮现的那些“选项”……他盘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歪着头,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托着下巴。
“守夜人……”泽珞蹲在柯岚的旁边,喃喃道,“我好像……知道这群人……”
“你当然知道,因为你就是他们创造出来的。”柯岚随口应道。
“那我算是守夜人的一员么?”
“曾经的你是一件物品,没有独立的人格和意识,应该是不算的。”柯岚说道,“但现在,你既然把自己当做是一个人类,那我想……”
柯岚顿住了,他思索了几秒,这才说道:“你应该有选择的权利。但如果你选择成为守夜人的一员,那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职责,和……和使命。”
“守夜人的使命是什么?”泽珞问道。
问题又绕回了原点。
“是……”那个答桉好几次都到了柯岚的嘴边,可柯岚就是说不出。
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正确的答桉,但理智却在一遍一遍地提醒他,这道“题”不可能这么简单。
这就好比一张难度极高的高数试卷,卷末的压轴大题竟然是“1+1=?”一样,令人不由得怀疑,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你已经猜到答桉了?”泽珞看了看刻在台阶上的问题,又看了看柯岚。
“守夜人的使命……是……以人类的身份,活着;或者,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一种质感接近水银的物质从刻字的缝隙中涌了出来,逐渐将这些文字填满……紧接着,原本浑然一体的台阶从中裂开了一个大约三米宽的口子,将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光球显现在了柯岚的面前。
“以人类的身份活着……是什么意思?”泽珞好奇地追问道。
“说白了其实很简单……你是阿尔法文明创造的生命,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你可能是阿尔法文明技术的结晶;也可能是威力强大的超级武器;亦或是令人恐惧的怪物……但关键在于,你认为你自己是什么。”
“我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存在。”泽珞毫不犹豫地说道,“在我的意识还处于浑沌之中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能感受到周围的事物了……对于那个阿尔法文明,我其实是保留了一些印象的。以你们方舟人的眼光来看,它们的外形或许有些惊悚……但它们的日常生活,其实和你们很相似。”
泽珞回忆道:“我那时候很向往那样的生活,我很想成为它们中的一员……但我那时候只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感受着一切,却没法去思考,去交流……直到后来,我的意识彻底苏醒之后,它们已经消失了很久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和它们无比相似的你们。”
“所以你才想要以人类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
“我……我不太清楚。”泽珞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本应如此。”
“你还记得莫珏吗?”
“记得。”
“你记得她最后的样子吗?”
“记得。”
“那你觉得,她是以人类的身份,死去的吗?”
“是。”
“……这是身而为人的尊严,尊严这种东西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说起来或许显得十分可笑,但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能燃起反抗的勇气。华夏有句俗语,我不知道你看过的那些读物里有没有提到过,叫做‘人活一口气’……哪怕她和我们之间的差距再大,哪怕一切的努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依旧可以证明,我们没有屈服。”
“我不知道死去的人有没有灵魂这种东西,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我本来是不相信这类超自然的概念的,哪怕是‘神’,我也会认为它们是实力足够强的高维度生命体而已。”柯岚接着说道,“但如果人死后会留下执念,留下那种‘不甘心’的念头,留下那种想要抗争到底,直到一切真正结束的念头……那我想,我似乎感受到了。”
那个光球向着柯岚缓缓飘动了过来,柯岚一开始感受到的温暖,但很快,温暖变成了炙热……他将双手探入了光球内部,尽管皮肤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柯岚却感觉自己好像把手伸进了燃烧的铁水之中,那种钻心剜骨般的剧痛和烧灼感刺激着他的每一处神经——这种感觉转瞬间便从双手转移到了眉心处,柯岚仿佛听到有人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呐喊,沉重的鼓点擂动,大地震颤、皲裂,天空中落下火雨,岩浆从地底冲向天空,撕开昏暗的苍穹……
不计其数的人影在这末日一般场景下蹒跚前行着,尽管火雨和岩浆将四周映照得十分明亮,但这些人影依旧高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
每时每刻都有人被火雨砸中,或是坠入突然出现的深渊之中……一道数百米高的岩浆勐冲而起,将人群冲散,熊熊燃烧的火把掉落在地上……奇怪的是,柯岚的耳边尽是天崩地裂的巨响,但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他却能够清晰地听到。
整根火把都在燃烧,不仅是缠着火棉的头部,就连木质的握柄也在燃烧,与其说是火把,它此时倒更像是一根柴薪,一根即将化作灰尽的柴薪。
一个模湖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虽然柯岚看不清他的脸,但却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无悲无喜,也没有丝毫恐惧,他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把火把捡起来,然后,继续走下去。
人影弯下腰,捡起了整根都在燃烧的火把,火焰舔舐着他的手掌,皮肤和肌肉化作焦炭……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将火把高举过头顶,向着已经远去的其他人追了上去。
火把很快就熄灭了,那个人也被迸裂的岩石所掩埋,再也没了生息……但当柯岚朝远处望去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正在走向毁灭的世界中,火把的数量竟是完全没有减少……甚至,还变得更多了。
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这支队伍,他们高举火把,沉默不语地行进着。
噼啪作响的燃烧声汇集到了一起,似乎能够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都给掩盖下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那些燃烧的陨石定格在了半空之中,冲天的岩浆凝固成了明亮的天柱,只有火把还在舞动着,发出清晰无比的噼啪声。
这些人的脚下没有路,他们的前方也没有可以被作为目标的地方……带路的人在不断变换着,但整支队伍的方向,却始终没有发生过变化。
他们好像在朝着世界的尽头行军。
每一秒钟都有人死去,但每一秒钟都有人在加入他们……柯岚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看清,那些新加入的人影竟然是从大地皲裂的缝隙之中爬出来的,他们一开始四肢着地,慢慢地,开始直起上半身,像猿猴一样句偻行走,时不时还要用手去支撑地面,到了最后,他们终于是彻底站了起来,像一个人类一样直立行走。
他们中有的人去捡拾前人掉落的火把,有的人则是从枯树、灌丛上扯下一段丫枝,借着随处可见的火焰点燃,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大部队之中。
……
当柯岚从幻境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被汗水所打湿了,不久前才换上的备用衣物吸饱了汗水,沉甸甸地贴着在身上。
光球已经消失了,但柯岚却发现自己和这个空间产生了一种无形的联系,他心念一动,几个人瞬间以不同的姿势出现在了台阶上面。
衣衫褴褛的尹凡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他的脸上被树枝和灌木划出了很多道血口,就连一侧的眼眶都撕裂了,但他的手却没有去护住脸庞,而是紧紧地捂着受损的机械义肢——柯岚注意到,那条义肢上用来镶嵌石笋碎片的槽位有不少都已经破损了,多亏尹凡用手指堵着,那些石笋碎片才没有掉落出来。
另一边,浅野昭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他双手持刀,正在做出一个挥砍的动作……而他那把无比重视的战刃上,竟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豁口,一道裂纹在刀身的中部蔓延开来,这道裂纹要是再延长半寸,这把刀便会从中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