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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载墐闻言皱眉道:“凭你们几人,怕是做不到救人之事吧?”
王来闷声道:“被彭家扣着的都是我们的父母子女,都是最亲的亲人,为了他们冒险哪怕丧命也是值了。”
朱载墐摇头道:“就怕你们把命丢了,也未必能将人救下来。”
一众穿青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荣王殿下说的是事实,可是内心又很难选择放弃。
穿青人的性格便是如此,和土蛮或苗人一样,桀骜不驯,充满野性。
“稍待一时。”朱载墐对王来道:“容我再想想办法。此次前来,就是担心你们会不顾一切跑到永顺府去救人。现在汉苗之间摩擦的厉害,彼此敌意深重,若没有强力的助手,怕是你们没有机会成功。”
王来肯定不止眼前这么一点人手,私下里怕是有一些部民属下潜藏着。
但就算集结几十过百人,和根深蒂固拥有数千精兵的永顺宣慰司来说,力量还是相差太远了。若冒失前往,王来等人怕是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常德。
“我等听相公的。”王来没有犹豫太久,虽然他们并不畏惧死亡,但也不是那种无视死亡,不计后果的莽夫。
自己死了并没有什么,若是使亲人寨民都没有了希望,那也不是王来等人乐意看到的结果。
“好了,就在这里暂且住下。”朱载墐对王来等人道:“赵元会托常德卫的人在这里照顾一二,有什么碍眼人物,便是请常德卫的人帮忙。”
王来道:“这两天已经来过好几次衙差拍门,都是常德卫的人将其撵开了。”
朱载墐冷冷一笑,知道自己的猜疑并非无风起浪。
上次五郡王事变之后,李文进等人便是大为丢脸,这个知府的性格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
王府内部外官势力进不去,但那天王来这几个穿青人却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其势必是想着要从王来等人身上寻找突破口,眼下的弹压和大规模的对生苗的搜捕,应该隐藏着极为险恶的用心。
朱载墐内心也是有些郁闷,王府内斗其实和文官无关,但似乎不管是李文进还是孟长乐都认准了他会造反,二人在奏疏里极为夸张的描述了朱载墐的野心和手腕,似乎若朝廷不赶紧将其削爵圈禁,常德和湖广地方都会陷入到极大的危险之中。
也还好张岳的奏疏较为中正平和,而巡抚胡宗宪更是隐隐站在自己一边。
很显然,这又是文官内争的一部份,涉及到党派之争以后,自己这个亲王也就算不得什么。
孟长乐已经从王府请辞离开,态度异常坚决,此人估计也并未离开常德,而是与李文进在一起谋划着什么。
这一次规模极大的弹压搜捕,估计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
安抚了王来等人后,赵显和赵元等人与朱载墐步行折返王府。
出来不到一个时辰,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踪了。
只有巡逻的差役和常德卫的官兵在码头附近停留,那些生苗要么被赶出城,要么也是老老实实的雌伏躲藏起来。
朱载墐的生员打扮也是给自己减少了不少麻烦,最少那些差役和卫所官兵是不敢随意找一个秀才生员的麻烦。
“相公,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穿过小东门和莫公桥一带,往衙前街方向折返时,气氛是较为沉闷。
朱载墐始终默不出声,而四周也是一片寂静黑暗,那些深宅大院里可能有酒席宴会,但灯光和声音传不到街道上来,普通人家到这个时辰都是熄灯睡觉,再无声息。
只有少量的读书人家里还亮着灯,临街的房子里隐隐有灯火和读书声传出来。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读书有成而为官,倒是比我这个亲王还强的多……”
朱载墐自嘲一笑,看着身上生员服饰,笑道:“若换了我是李文进,彭家断然不敢不卖这个脸面给我。不要说知府,便是知县,只要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彭家好歹都要给几分面子。什么规矩和苗寨土司尊严,无非就是我这个亲王身上的筹码不足……说钱,这几百年的土司还能差了钱?播州的杨应龙听说家身不下于天子,多少个亲王也未必比的上。永顺府彭家积累的财富怕也是远在我的荣王府库之上……论权力,他们拥兵数千上万,治下土蛮苗民生死都在其一念之间,身为土司其实却是分疆裂土,等若真正的诸侯……我这个亲王若不是化装潜行连王府都出不来,更不要说掌握真正的军政大权了。”
朱载墐并非是无病**,他的感慨是基于眼前的现实。
在大明内部,亲藩是被当成猪来圈养着,这是皇室和文官们的共同决定,无人可以推翻。
勋贵们则是失去权力,但还保有自由。
文官没有亲藩勋贵的生来富贵,但能过世代科考,很多大官绅世家其实代代都有举人进士,很多大吏门生故吏满天下,拥有大量田土家产,门生故吏好友加上姻亲,加上还握有实权,已经是占据天底下最有利位置的势力集团。
所谓文官集团的提法并非由来无因,相同的经历,相同的家族传承,相同的价值观和认同感,他们是认可相同的游戏规则,并且自觉维护,哪怕贵如天子,也是要利用司礼监加厂卫势力,还有天子手中的皇权,才勉强维持和文官集团对抗的资格。
是的,资格。
自永乐之后,仁宣之时还是皇权压制文官,待英宗之后,宪宗年间就是内阁和皇权不停角斗并且最终获胜。
到孝宗之时,皇帝就是被文官彻底压制住了,武宗的荒唐其实只是对文官约束压制的个人反抗,哪怕是荒唐如武宗,也没有真正挑战过文官们的规则。
只有嘉靖又到了随心所欲出口成宪的地位,也算是大明皇帝中的异数。
但代价就是天下骚然,因为失去规则和秩序之后带来的各种制度上的混乱,只有皇帝勤政才能抵消这种混乱,比如洪武年间太祖皇帝就是用极度的辛苦来维持皇权的无上威权,保持天下的稳定和发展。
但嘉靖显然又不是太祖那样宁愿自己辛苦也要天下生民好过的皇帝,嘉靖揽权只是要自己随心所欲,他拥有极大的权力却没有承担相应的责任,这也是嘉靖年间乱象的根本原因所在。
而朱载墐这一类的亲藩就是被规则压制的死死的,因为压制他们的不光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还有凡事都要守规矩秩序的文官们……双重的压迫下,只有把自己当成猪的亲藩才能活的快乐。
而如朱载墐这样的人,便是会感觉到无力和不甘,还有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