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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说正事,周胜就是吃了个半饱便出门。
他还不敢耽搁,直接便直奔了玉熹殿东。
还是一样的小院,一样的宁静,一样的大水缸和喂鱼的李富宁。
周胜上前一跪,朗声道:“见过宗主爷。”
“嗯,下值了?起来说话罢。”
“倒不是刚下值”
“瞅你脸色青黄不定啊,出事了?”
“是出事了”
周胜小声将银针验毒之事说了。
话刚起个头,李富宁脸色一变,自己走到院门口将小院门给抵上了。
“仔细些说。”李富宁神色严肃的道:“包括殿下的神情举止”
“殿下除了开头很气愤的样子外,剩下的时间就是面无表情。”
李富宁一滞,摇了摇头道:“殿下近来面无表情的时候真多。”
朱载墐近来是祭起了“面无表情”大法,笑话,步步陷阱稍有不慎就要命的地方,他敢撒欢着折腾吗?
“酒不喝戏不听”周胜唏嘘道:“看来中毒之后,殿下确实是幡然醒悟了。”
李富宁大为赞同,感慨道:“要是咱家早知道”
这个话题李富宁掐了没继续往下说,又转而盯着周胜道:“殿下前前后后的表现,你一句没漏吧?”
“小的哪敢?”周胜苦笑道:“当时差点就撞柱自杀明志了。小的当时是想,就算舍了这条贱命,无论如何不能叫人牵扯到宗主爷这里”
李富宁大为感动,激赏道:“你很不错,不枉咱家在你小时就关照你。”
太监对文官,勋贵,武将,都不讲情谊。
在外界看来,此辈贪婪无度,做事没下限没底线,又喜怒无常,不讲情面,说声翻脸就翻脸,实难伺候。
其实这是文官们在外的立场,太监的没底线没节操,一半是为了奉迎自己的上级还有上级的上级,最终是落在皇帝头上,另一半是因为太监没办法和官绅武将一样建立家族,只能多捞些养老。
没足够钱的太监,不管在职时多风光,一旦落了难就连鸡也不如,这是太监们的先辈们用血泪总结出来的教训。
另外太监们的经验教训就是不和外官交朋友,那些士大夫和武将再怎么奉迎只是为了太监们手中的权力,一旦太监失势去职,那帮家伙就又从舔狗变君子,不提裤子也不认人。
太监只信太监,不管是称宗主爷还是师父,反正就是师徒传承,师傅提拔徒弟,徒弟得势了得护住师傅。
大明的宫廷中,太监们的师徒恩怨也是极为复杂,一部书怕是也说不清道不尽
待周胜将朱载墐吩咐之事说了之后,李富宁神色更是复杂了。
“能想到通过两个小女孩传话,将赵家拉进来,妙,妙极了。”李富宁赞叹道:“咱家一时半会都想不到这一手。嗯,就是话太直白,太功利,要不是你垫一句不要说的那么浅显直白,怕是殿下的话容易叫人反感”
周胜微微点头,颇有同感的道:“殿下虽然沉深多智,还是有些嗯,是有些浅显直白。”
其实这爷俩说话算客气的,朱载墐的权谋和话术在这一大一小两狐狸眼里简直太粗直太浅陋太幼稚,换句话说就是没有给自己,也没有给赵家迂回闪躲或是考虑周详的机会
“若是赵家瞻前顾后呢?甚至是赵家早就暗中给别人拉走了呢?这么一来不是全暴露了”李富宁摇头唏嘘了一会,不过转头又道:“但殿下毕竟是殿下,天生敏锐,就象那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假以时日,殿下多见人说话,掌了大权,多见识,多洞察人心,渐渐的也就权术纯熟了。眼下这事,毕竟还是殿下对,赵家这样的家族,原本安生过日子,选了王妃,就上不上,下不下,如果王妃在,有殿下和王妃看顾,十几二十年时间的积累沉淀,成为亲卫指挥使司或常德卫的上等将门都不算难。王妃一去,宫里无人难为人啊。赵家必定是比黄莲还苦,殿下能想到这一点,不谈细节,洞察人心这一块,其实比不少积年老吏都强的多了”
若朱载墐在此,必定热泪盈眶不管自己想到的没想到的,李富宁都能替他总结出个一二三出来,当领导的有这样的部属,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李富宁现在显然还没有出头的打算,沉吟再三之后,李富宁对周胜道:“殿下久不外出,出城扫墓的事多半还要生变故还得再看看。嗯,你就安心替殿下效力,慢慢举荐几个忠于殿下的人手给殿下使唤。”
周胜小声道:“也得忠于宗主爷。”
“那就不必了。”李富宁淡然道:“府里关系虽乱,但在有心人眼里还是洞若烛火,你全举荐我的人,殿下迟早有知道的一天,到时候连你也会失去殿下信任。便是咱家,有机会也会找殿下坦白输诚希望这一天早些来。你要找的,是在王府里被排挤不得志的,年纪不能太大,不能太蠢,也不能太偏激,给他机会,要知道感恩,嗯,就是这几条大宗旨,细节方面,你自家把握吧。”
说是几条大宗旨,李富宁这几条基本上就算是把条条框框给定死了,就是找派系背景不深,性格还算中正平和,又知道感恩,年纪还不能太大,估计诺大的王府中,能找到的合格人选也不会多。
两相对比,果然朱载墐就是个楞头青了,交办的事也含糊不清,没有李富宁交代的清楚明白。
“也不拘一定是宦官,小吏,侍卫,甚至宫女都可以的,殿下太缺信的过的人,你多多设法费心罢。你能入殿下法眼,也是你的缘法,现在朝廷对各王府控制俱不及以前那般严厉了,没准再过十年二十年,咱家这承奉正的位子,就轮着你来做了。”
“小的不敢想,小的要侍奉宗主爷一百年。”
“尽扯臊,小猴儿崽子,滚吧!”
“见过二叔。”
桑秀是赵荣堂弟家的闺女,从小往来较多,这两年见面少了,进门之后,桑秀便是向着赵荣郑重行了一礼。
“果然是秀儿。”赵荣站起身来受了堂侄女一礼,两侧赵元和赵显兄弟略一呵腰,叉了叉手,算是给堂妹还礼。
赵桑秀行礼之后,拿眼看了看方世猛,脸上显露为难之色。
“秀儿,那是你方世叔,和为叔是过命的交情,也是咱家的通家之好,没甚事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赵荣说了一句,抚了下花白胡须,又笑着道:“不过要是撺掇为叔造反的话,还是不能当着这老子小的面讲。”
方世猛哭笑不得的道:“赵兄当着小辈的面也这么不庄重,看来是心结尽去了。”
其实真的是如此,赵荣在此前还是头发花白心如死灰的样子,方世猛带来消息之后,赵荣的精气神就多半回到了身上,人就是如此,就怕没有希望的活着。
赵荣最大的遗憾不是自己,而是害怕这桩和王府联姻的婚事不上不下,反而耽搁了赵家在常德卫的前程,那就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了。
既然王爷还记得赵家,希望犹存,赵荣的精气神当然就回来了。
赵荣和方世猛这么互相一亏,桑秀这般灵秀的姑娘自是看出了叔爷和眼前这威猛武官的关系,当下抿嘴一笑,便是将周胜的话转述了出来。
当然,这姑娘也是灵醒人,没有说过于**裸的拉拢利诱的话。
周胜其实也是说了些,毕竟是朱载墐交代时的原话,不好一句不转述。不过在桑秀看来,多半是周胜为了取信她们添了油加了醋,她怎会知道,现在的殿下差不多就是这种权术水平
待桑秀说完,眼前的诸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房中都是冷了场。
扫墓,对赵家致意,虽然桑秀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这也是政治人物的特色,各人想当然的脑补为朱载墐的谨慎小心。
半响过后,赵显才磕磕巴巴的道:“看来殿下还真是想用我赵家”
赵元冷笑道:“刚刚是谁说不可能来着?”
方世猛,赵荣,赵显三人都是脸一红,刚刚他们三人可是持一样的意见,都是觉得赵元的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赵荣看向方世猛,沉声道:“老方,你是仪卫司的人,说说是咋回事?”
方世猛眼皮一沉,接着又一抬,眼中已经是精芒四射。
“看来殿下这一次是真警醒了。”方世猛手按椅背,沉声道:“此前我一直不好明说,现下倒是能说了。咱们仪卫司听长史司的,和殿下也是一直不沾着边,估摸着殿下暂且还信不过咱们。两位长史各怀心思,都靠不住。承奉司一正一副,心思不明,殿下估摸着也是信不过。王府上下各怀心思,有听朝廷的,有听太妃的,也有和外头郡王爷眉来眼去的。咱们殿下看着是大明亲王,身边连个靠的住的人手都没有。这一次要赵家进仪卫司,应当是殿下想真正掌握王府的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