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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妹可以,但是你不可以。“言世昭疾声厉色,夫人和女儿从未见到过他如此的须眉严厉。
言世昭缓和了一下口吻,道:“你是言家的男儿汉,你大哥,二哥都不在,你不留下谁留下?”
“你妹妹可以走,因为她嫁人以后,便不是我们家的人,但是你不可以走。“
他忽然间语气中透着老迈,甚至是哀求。
“我从来没有强求过你,你任性妄为我也只当等闲,我们言家不是道学之家,可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岂能一概无视呢?”
“你难道要我一人独立支撑门户吗?你眼见我这把老骨头无依无靠,一点也不可怜我?你要让我言世昭虽有三子,但是没有一人送终么?”
言世昭说完这番话,“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已经心力交瘁,疲惫的瘫倒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胸中烦闷异常。
夫人和言羽仪将身子向后仰去的言世昭扶住,言汗卿浑身抖了一下,脸上神色大变,但是并不说话。
“言庚,我当你是异性兄弟,现在你也说你是言家的人,那我也不再和你客气。“
老言赓抹了一把眼泪,身子站得笔直,垂首道:“谨遵老爷之命,还请吩咐。”
“我要你保护夫人和小姐,也就是你的家人去江南,找柳万成柳庄主,暂时落脚在他们的庄园。”
“那庄园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他只是个区区代为看管的账房,这些年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僭越起来做了主子。”
“我们家寄存在万成钱庄里有壹佰万两银子,这一百万两银子足够你们主仆几个人生活一辈子。“
“我知道你和柳万成是把兄弟,所以托付你去,他为人精明狡猾,你务必要软硬兼施,切莫让此人趁虚而入,夺了我们的家财。言家纵然落败,可是势力犹在,谅他也不敢翻脸无恩。”
“你们若是听到言家被抄家灭族或是犯了什么谋逆之罪的风声,就让柳万成安排你们东渡扶桑,远走避祸。”
“以我们言家在庙堂与江湖中的经营,一时三刻之间就算是落败,也不会大肆清洗。”
“柳万成为人聪明,我猜他也不愿牵连上我们言家的祸劫,你们若是有这个要求,他必然顺水推舟,肯定会满足你们这个要求。“
“以后你二少爷知道了你们的下落,也自然会去和你们会合。”
“你大少爷贪婪无能,留在家中,最终将连累全家,你分给他二十万两银子,要他自己过生活,好歹也算是父子一场。我只能顾及儿女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你二少爷的,还有你三少爷的,你小姐的,夫人的,你懂吗?“
言赓垂泪,点点头,满脸苦涩,嘿然道:
“老爷,咱们言家,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败了吗?既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老爷威权日盛,春秋正富,有什么解不开的难处,咱们想法子解决,难道我们言家如此不堪一击吗?我言赓尚可跨马抡刀,奋力一战。“
言庚一双眼中闪出大惑不解的神色,他坚毅的面容之上含着无限的生气,倔强刚硬,犹如伏枥的老骥,不服老,不认输。
他六十多岁,七岁时候便在言家,上过战场,走过漕运,到老身体依然健壮非常。
老实说,对于言家的感情,他甚至比这些少爷小姐还要多。
忽然之间他跪在地上,顿足捶胸,嚎啕大哭,“老爷舍得这个家,我也舍不得!”
夫人叹口气微微一笑道:“言大哥,你是在我们家长大的,在这个家中,你比我和老爷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还要长,感情还要深。”
“老爷要我们如此做,必定有这么做的道理,我们在此,反倒会成为累赘。一旦我们走了,兴许老爷没有顾忌,反而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家还能起来呢!”
言世昭脸色苍白,挥了挥手道:
“唉,算了,我主意已定,你收拾一下,准备出城吧。“
夫人眼中的痛苦与凄迷已经将言世昭的心击碎了千百遍。
他一向心肠刚硬,此时也不免有些缱绻纠葛。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问及丈夫如此做的原因,夫人自然知道有些事甚至无所不能的丈夫也无法左右。
在这个朝廷之中,丈夫的权力无人可以比得上,在帝国之中,也没有人的智慧聪明超过老爷。
只是丈夫如此做,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他如此安排后路,必然已经有了让丈夫无法挺过的危难。
她不能问,也不能改变,多说无益,而且还会因此影响丈夫的情绪和判断,她绝不拖泥带水,絮絮叨叨。
这也许就是她与一般妇人的区别。
除了一心爱护的丈夫,她还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就算老爷有个三长两短,她也要照顾自己的儿女。
如此威权赫赫的人家忽然之间被自己遣散,既没有朝廷的抄家旨意,也没有违反什么律法,就如此的散尽家财。
这太让人匪夷所思。
不仅仅是那些仆人,兴许这个大家族之中除了言世昭之外,没有不吃惊的。
夫人不懂,但是他知道自从嫁给老爷之后,老爷的判断从来就没有错过。
执掌如此一个大家族,送往迎来的礼节,勾心斗角的同僚争斗,家族的生意亏欠盈余,都是他一手操作打理,从来没有失算过。
这时候女儿言羽仪,除了刚才和言世昭相对流泪,这会儿比什么时候都更加安静。
她身为人母,更不能当着儿女的面就这么样的丧气,至少要比女儿表现的更坚强。
“对了,慕容家的小姐呢?”言羽仪忽然盯着三哥道。
言汗卿本来伶牙俐齿,这时候忽然之间变得吞吞吐吐,脸上羞红,“她,她,她走了。”他一脸失望黯然。
夫人看了看儿子,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和脸,一脸怜爱之情,摇摇头,又向他使了个眼色,道:“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你爹,懂吗?此时你是我们家的唯一顶梁柱。”
言汗卿知道母亲流泪了,但是母亲的泪水并没有让他看到,她和妹妹及两个丫鬟坐上一辆车,缓缓的趁夜色离开长安。
他到了门口张望,车辆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半晌无言,“汗卿,你愿意陪着父亲吗?“言世昭打破这令人凄迷的宁静。
言汗卿面无表情,反而问道:“你愿意当我是你的儿子吗?“
“我已经将你除名言家,记住,你自己现在不是言家的人,我是言家的族长,我有这个权力,不用召开全族的大会,你记住,你现在不是言家的人!“他高声喝道。
言世昭说完这句话,忽然出手,将儿子的背后大穴制住,言汗卿面无表情,他不知道,一项文弱的父亲居然会武功。
他不解的是,父亲怎么会武功?
“你以为我会杀了你儿子吗?除了你的人头,我对其他的没有兴趣。你也无需遣散你的家人和家财,你们言家是败是兴,我毫不在乎。”
凛然之间,徐云若站在他的面前,黑黑的面容,晶亮的眼睛,朴素的装束。
言世昭嘿然一笑,盯着徐云若道:“小娃娃,你以为我会怕你么,你虽然剑法厉害,可是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勇之夫。我甚至根本看你不上,要我的人头可以,不过我的人头暂时恐怕你取不走。”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安排,绝不是因为徐云若。
他也许怕徐云若凌厉的剑锋和眼神,却绝不怕他的正直无邪。
让他恐惧的当然另有其人。
徐云若冷冷道:“要取慕容归元的人头或许不易,但是要取你的人头,恐怕并非难事。”
徐云若剑已出鞘,紫电锋霜在院子中打出一道闪电。
刚刚显现出来的昏黄的月色和宝剑的光芒相形见绌,他的剑已经指向言世昭。
言世昭本来还想反抗,但是忽然之间有一种虚脱的感觉,脑袋昏沉沉,看着眼前的人恍恍惚惚。
“你不可以杀他,不管你和我相公有什么仇恨,你都不能杀他!”
忽然之间,徐云若感觉后背冷气逼人。
言世昭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夫人站在徐云若的身后。
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但是手略微有些发抖。
显然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拿起杀人的利器,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她们对于他人的生命漠不关心,可如果让她们亲手持刀拿剑,还真不是她们所长。
她手持宝剑,甚至没有吓唬到别人,自己已经开始害怕。
“要是我一定要杀他呢?“徐云若冷笑道。
夫人冷静非常,道:“你可以试试看,只要你动一下,我便戳你几个透明的窟窿。”
“我们夫妇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要杀你一个刺客,要宰了你一个小娃娃,在长安城之中,如同碾死个蚂蚁一样,而且没人敢追究。“
她的手忽然之间不再抖动,嘴角是轻蔑,那种大家族的豪门贵妇的傲慢显现无遗。
她说的是事实,一个贫寒之间的孩子死在孟国公府邸,根本就像是只臭虫蝼蚁一样微贱。
“你是华山门下,刚才这一招是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的第六式拂面无感。这一招用在我面前直接一击,凭着招数的神奇,或许还能伤我。”
“不过你不该将如此巧妙的招数用在偷袭上,华山派的武功不该用在偷袭上,你辱没了华山剑法。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徐云若反臂一剑,将夫人的宝剑斩断,夫人手腕一松,断剑跌在地上。
“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求你保我丈夫一命,而且求你助我丈夫渡过今晚的劫难!“
夫人言辞恳切,言世昭和徐云若都觉得夫人莫非是疯了?她居然要一个与言世昭有血海深仇的少年帮助言世昭渡过难关,保言世昭一命?
“我只杀你的丈夫,这是杀父杀祖之仇,我不会滥杀无辜,你现在可以带着你儿子走!“
夫人一脸哀苦道:“若是我告诉你,你父亲和祖父的死是因为你的母亲,你会不会去杀你母亲?“
徐云若大怒道:“胡说八道!“
言夫人此时反倒比任何时候都冷静镇定。
她过去扶住自己的丈夫,坐在书房门前的台阶之上,她根本不管徐云若的怒发冲冠。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让徐云若生出来的疑惑使得他不会轻易下手。
“我是你母亲的姐姐,你母亲叫徐蔷,今年四十一岁,我今年四十五岁,你会不会答应我的请求,你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我的丈夫。“
她瞥了一眼云若。
徐云若张大了嘴。
“也许你不相信,但这的确是事实。你该读过我给你母亲的信,你也该听过你母亲嘱咐你要找你姨娘的事儿。”
“我们同是四十年前的徐邦本徐御史的孙女。徐邦本大人正直无私,而且生性耿直,有铁面御史的称呼。因为弹劾权臣不成,得罪了当时文贞帝的岳父国丈刘星文。”
“刘国丈假公济私,残贼不仁,施尽诡计,终于让徐御史身败名裂,甚至背负上株连九族的大罪。”
“我们一家被国丈陷害,被安上了与废太子勾结的罪名,经此重罪,被国朝的皇帝恩赐三尺之童及女子免死,其余男丁一律凌迟处斩,这是他们的恩赐!”
“刘国丈与文贞皇帝为了羞辱先祖,让徐家的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效力于军前。“她咬着牙,冷静而冷漠,言语中的冷酷让徐云若,言汗卿与言世昭感到寒意阵阵。
“我和你母亲的父亲叫徐凌晞,徐凌晞只有我们两个女儿。”
“在事发之后,我被送给徐家的好友南宫世家为女。南宫世家在江湖中地位显赫,好友甚多,江湖豪杰极力替南宫世家保守这个秘密,想要出卖这个秘密的家伙都被南宫世家及其朋友诛杀殆尽,因此我才逃过你母亲的命运。”
“本来我没有痴心妄想要报仇的,但是我有幸嫁给言家为妻。自从嫁给言家,我就知道这些报仇的希望并不是一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