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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被那帮虎狼之性的东厂锦衣卫的爪牙鹰犬捉住,这颠沛流离,饥寒交加却也自在逍遥的日子也算是到了头。
如果真是下了锦衣卫的诏狱,被他们非刑拷打,真的被孟国公睚眦报复,真的被昏君亲自下令缉拿刑求,自己倒可以真的以一秀才之微末而名垂青史,列于忠义传,庶几不负满腹诗书和圣人教导,也算是千古美谈了。
而这等忠义,忠于天下万民百姓,义于此浑浊不堪,人性堕落的时代。自己大有为之身,绝不能做忠心于一家一姓,不管主上如何昏庸,总是一路愚忠到底的小忠,而是要忠于圣人道德,浩然正气和天下万民的大忠。
一家一姓的忠臣,即便真的无有私心杂念,也只能是食君之禄却不能正君衣冠,匡君之邪的佞幸。
为人臣子,对人主忠诚,倒也不算是大谬不然,可我自己生于贫贱之家,习学圣人经典道德,力耕自种,除了一个秀才的功名,帝力更于我何有哉?而且我的秀才之名,却是我的道德文章所得来。我的忠若是忠于这朝廷的昏君,忠于这帮残民以逞的奴才,那可是自贬身价,侮辱名教了。
中年人狠心下来,望着呆呆的言达天,达天固然是思想千般变化,而他自己也是柔肠百结。
他自己还做着要到朝堂上怒对衮衮诸公,历数当朝不义,斥责其尸位素餐,治国无方,残民有术的无耻的准备。
或者当着孟国公的面儿,轰轰烈烈做一场,骂他奸诈狡黠,身为朝廷柱石,社稷股肱,却毫无担当,一味的逢迎君主,将来垂名竹帛,难逃一个“佞”字,其沆瀣堕落,足为后来者戒。
不过反过来他却嘲笑自己忘记了处境,也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纵然不以自己无功名利禄爵位在身而为耻,却不能认为这个世界真的只以道德学问和品格美德的标准来臧否人物。
即便是真的被那帮奸贼捉拿诬陷,恐怕也都是被一些小卒子羞辱责骂,根本不会见到什么朝廷庙堂,什么孟国公,更不用说什么皇帝老子。
他见言达天并无表情的变化,以为这少年看上去俊秀美貌,却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便悻悻然道:“个人有命数,你要自讨苦吃,也怨不得别人,看你英雄少年,既然如今还把貌似仁义实则奸诈之人看成真正为国为民的贤人,我还能如何说呢,你要去寻死那也由得你。“他提上裤子,转身而去,别看言语慷慨,可行动起来却也匆匆忙忙,似乎也是一副这个世界光棍不吃眼前亏的意思,好是猥琐可鄙。
不过,在道路以目,遍地腥云,满街狼走的时代,即便是大英雄大丈夫也犯不上赤膊上阵,明知到风刀霜剑而毫不穿上铠甲庇护,那不是英雄无畏,而是匹夫之勇。
傻乎乎的高喝一声好汉做事好汉当,的确激荡人心,做怒骂佞贼叛臣的颜鲁公固然值得仰慕,以大有为之身的丧命而拯救天下汹汹麻木民众的谭浏阳固然足为万世之壮,可那毕竟是这些大英雄被逼到了世事的绝境,已经勘破了生死玄关,已经无惧于身归太虚,了我分内事,而并非一味的只求一个痛快淋漓的赴死。
只是韩信受胯下之辱并不为羞,刘备屡战屡败更不为辱,能保得大有为之身有所作为,这才是真英雄,好汉子。
看得出来,他对于言达天的少不更事甚是失望,只是他若是幻想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能如他一样看穿世事,将这个世界的颠倒黑白分辨清楚,那又怎么能够呢?
十六岁的年纪,即便能做一千首神童诗,即便是如甘罗为相,即便是能够文辞华丽,锦绣文章,可对于人情冷暖,人性丑恶,世事变化,毕竟所知不深。
更何况,言达天乃是生于一个不义而富且贵的家庭呢?他要摆脱这种家庭带来的腐败,再自我升华,成就大人物,已经需要一种蜕变自我,决裂不义而富且贵的勇气,你如何能奢望他一下子就能够站到反对不义的行列呢?
只可惜,中年人不知道,他说的奸臣,正是这少年的父亲,这少年所具有的美德,或者说在这个时代的品格操守,已经算是上上之选,谁能与闻乃父之过儿无动于衷,谁能面对苛责自己所处的家庭,义愤填膺,屡有羞辱的言语而无声无色呢?他虽然潇洒风流,气量广阔,可毕竟是个年少气盛的少年。
言达天心中翻腾汹涌,呆呆失望,不在理会那个人中年人,不管他说的对与不对,不管他是当头棒喝,还是真的胸有愤怒怨恨,在如今的自己,真的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
他驾着马车信马由缰,反复思量这中年人一番话语。也不知道过了几时几许,更不知道转过了几许弯路岔道,再也没有见到那些饥民,他心中也好似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路程。
忽然间听到人声喧沸,似乎是在辱骂,那驾车的马儿飞奔起来,前面一汪水潭,周边是青草葱葱,马儿见了水草丰美,自然欢喜不过。
言达天干脆准备放缓秣马,任凭马儿好好饱餐休息一阵,然后趁着天亮,一路赶回十字坡。
他放眼看去,那水潭约有十丈大小,里面的池水稍显得浑浊,中间一个凸起的高坡,犹如小岛,转过小岛,忽然间惊呆了哪里。
水潭边上靠着西北角,两个人坐在那里,好像是睡着了也似,低垂着头颅。他远远的感到潭水一阵发热,想不到这么大的潭水竟然是温泉,而且好似咕嘟咕嘟的在冒着热气。
言达天上前去看,那两人蓬首垢面,正是长风镖局的王三爷和薛大老板,两个人都赤身露体的坐在水中,二人白白的上身上尽皆都是赤裸裸的伤痕,好似被手抓的一样,狼狈不堪,血丝淋淋,二人都坐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