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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遥虽气恼,陆振英虽沮丧,却也并非认死理而不认账之人,知盘蜒所说,自有道理,纵不服气,却也不再纠缠,当即出帐而去。
陆振英回思东采奇所言,问道:“小遥师姐,莫非咱们太过迂腐了么?”
小遥哼哼几声,摇头道:“他们所图者大,急于求成,不将人命当一回事。若想长治久安哪,用他们的法子,那是自个儿给自己挖坟呢。”
忽听身后传来盘蜒声音,他道:“咱们是急速行军,势若雷霆,暂无立足之地,若所经之处各个儿无臣服之意,哪怕大肆镇压,也并非全不可为。”
陆振英心下惊惧,问道:“你是说....哪怕屠戮全城,你也在所不惜么?”
盘蜒沉默许久,道:“战场之中,生如蝼蚁。到了这地步,甚么侠义慈悲,礼法道德,全数成了笑话。咱们都是刽子手,不是杀人,便是被杀。非我友者,悉数为敌。若为帅者心慈手软,犹犹豫豫,自顾声名,无所作为,那可不是行善积德,而是军中叛徒,国之罪人。所以侠者不容于军,军者不屑于侠。”
小遥冷笑道:“好一番振振有词的狡辩。你心中既有屠城之意,便与阎王阎罗有何分别?”
盘蜒叹道:“国主,我问你,你说咱们若不出击,只是守城,这雪岭三十国便会手下留情,最终与你冷州国和解么?”
小遥思索片刻,不愿违心胡说,只得说道:“大伙儿宿怨已深,万万和解不了。”
盘蜒道:“那最终多半是冷州国为雪岭诸国吞并了?你说到了那时,雪岭国会不会也大肆杀戮,残害百姓?”
小遥道:“我等杀死雪岭国将士无数,他们知咱们倔强,放心不下,多半有意报复。”
盘蜒道:“这不就结了?敌人若以仁待我,兵败服输,并无背叛,我军自当投桃报李。若敌人心怀不轨,假意臣服,暗中作乱,我军自当心狠手辣,永绝后患。江湖中名门正派,或以为耻,然则武林帮派厮杀,不也常常斩草除根么?军中之事,有时与此类似。”
陆振英问道:“师兄,若如你所言,那圣人所说‘仁者无敌’,岂不是一句废话了?”
盘蜒笑道:“单单一句‘仁者无敌’,那是曲解圣人之意了。你若孱弱可欺,身上有利可图,管你如何仁义,也免不了有人招惹。道理乃是取胜之后宣讲,敌人这才听得进去。故而先礼而后兵,兵后再还礼。绝非‘仁者无敌’这么简单。”
陆振英说道:“然则做事太绝,必惹来众怒,到时四面逢敌,定有无尽战乱。”
盘蜒坐在地上,手指在雪地划过,不久画了许多圆点。他道:“传言轩辕帝一统诸部落之前,各部之间,争执不断。十个男子中,有三、四个死于战乱,仇恨愈大,这杀戮便越是血腥残忍。这乃是零星争斗,并无大战,可惨烈之处,亦骇人听闻。
随后轩辕帝花了十年时光,集结大军,东征西讨,与不臣服的诸部作战,每一战动辄杀人千万,于是尸成山,血成河,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然则最终统算,交战双方,算上各自平民百姓,十人中仅一、二人伤亡,远远胜过昔日惨状。
随后万民归心,战事戢止,轩辕帝颁布法令,各部融合为城,城成则国,国中法令严厉,不许私斗,又有国中卫士,执法无情。于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不再伤亡,十年之中,百人中亦不死一人。
是故大战之后,必有胜者,胜者为正,统领天下,百姓思安,战乱立止。故而隔而争,不如合而和。各部自治,不及强权之统。如今咱们征讨雪岭各国,以后不免更增杀伐,然则只需手段得当,事后安抚百姓,消弭争端,这便是天大的善举,远远胜过零星的小恩小惠。”
小遥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于再忍不住,说道:“照你的说法,古往今来的战争,实则都是行善?那些穷兵黩武的暴君,实则本可算作明君?”
盘蜒道:“战亦分有益、无益。有益者乃是行善,无益者徒造杀孽。若以战之烈,威慑万众,则今后可不战而胜,在我心中,这亦是行善。”
小遥、陆振英齐声质问道:“那到底何为有益?何为无益?”
盘蜒苦口婆心说了一通,谁知两人又绕了回来,不由得啼笑皆非,他微微停顿,说道:“若交战杀伐,可造就一巨兽,那巨兽凛然生威,屹立于天地之间,不可侵犯,受亿万人畏惧,无胆逾矩,于是举世归降,再无血光,那便是有益,否则便是有害。”
陆振英喃喃念道:“巨兽,巨兽?”
小遥问道:“何谓巨兽?”
盘蜒站起身,指了指东采奇的帐篷,又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与采奇,于凡人而言,皆是那巨兽。”
那两人为他言语所震,一时间神色又迷茫,又惊讶。盘蜒抱拳行礼,返回营帐,不久之后,他与东采奇议论之声复又响了起来。
又过半个时辰,东采奇留下一万人马,驻守此城,再度出征,冒着风雪,急行过冰原峡谷,趁夜攻城,一日之内,连下阳州城、南苏城,敌人溃不成军,一触既散,己方损伤轻微,俘虏万余,更缴获兵刃铠甲粮草,数之不尽。
于南苏城修养两日,东采奇派出探子,打探白马国那白马城情形,得报:此城之中,据传受天神庇佑,国主睿智,有未卜先知之能;将士勇猛,皆可以一敌百。如今得知冷州国进犯消息,已招集十万人大军,守在城中,更有许多投冰大车,当真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众将领会于大帐,再议军情,小遥说道:“照此情形,如若强攻,损失惨重,咱们已得白马国三城,这剩余一城,可做长久打算,不必急于一时了。”
盘蜒道:“只需白马国主仍在,这其余三城便算不得安稳,更何况其余诸国绝不会袖手旁观,放任我等对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明早我军出征,强攻这白马城。”
曹素那心上人唐子野乃是军中先锋,见敌军布防严密,深怕情郎此战遭难,急道:“大伙儿累了这好几天,正该好好歇歇,如勉力催促,只怕得不偿失,纵然能登上城池,咱们没准也已死伤过半了。”
东采奇低头想了想,问道:“师兄尊长,若果真如此,此战倒也无需大伙儿冒险。”
盘蜒轻叹一声,说道:“那我也随你同去吧。”
东采奇神色顿时放松不少,苦涩一笑,道:“偶尔为之,亦无不可。”
众人听得甚是不解,小遥问道:“莫非你是要盘蜒仙长出手相助么?”
东采奇点了点头,传下号令,其中唯有行军之命,却并无攻城之策。全军上下得令之后,皆感奇怪,但她治军严明,无人质疑。
次日一早,大军出城,不久来到那白马城下,此城亦是历经数百年风霜的大城,幅员辽阔,城高墙厚,雄踞群山之中,前方地势开阔,可攻可守。
东采奇命大军前行,抵达城前三里开外,就此停下。
此时风雪大急,天地间雾气纷飞,看不真切。小遥心想:“听说白马城中有不少妖族高手,各个儿极为了得。纵然敌军弓矢失准,但城墙湿滑,咱们也万万架不起云梯,况且寒风之中,大伙儿也支持不了多久。”
东采奇翻身下马,侧身一瞧,见盘蜒已在她身边不远处。两人互相点头,从大军中走出,从白马城中看去,白雪笼罩的大地上,隐约两个小黑点向城墙走来。
那风雪之声好似鬼哭神嚎,不绝于耳,城墙城前的将士皆眯起双眼,盯着那缓步前行的两人,城墙数千人架起弓弩,凝力不放,猜测他们或是来劝降的使臣。
陆振英则愈发紧张,寒意从体外渗入体内,饶是她内力深厚,也不禁发起抖来。
她心中只想:“巨兽,巨兽。”
盘蜒说战争会缔造巨兽,那巨兽自然是凶杀噬人的恶兆,不祥厄运的象征。但他也说这巨兽会换来和平臣服。
但那巨兽本身不正是恶么?既然为恶,又如何能让勇士屈服?即使....即使凡人畏惧那巨兽,暂且归降,但心中岂能无恨?自然绝非真心如此。这绝非正道,终有一天,会惹出祸害来。
东采奇背后生出羽翼,逆狂风之势,飞上半空。盘蜒踏着飞剑,不久也跟了上来。
东采奇朗声说道:“白马国国主听着,如若不降,我等必不再手下留情。”她声音极为嘹亮,掩盖风声,响彻云霄,震动数十里,连那城墙也仿佛摇晃起来。
城墙上有人喝骂,但声音低微,被风吞没。无人放下兵刃,或有退让之色。
东采奇不再相劝,陡然间人影一闪,已在城墙上,她掌中血光浮动,逐渐壮大,竟从身边数十人体内吸取鲜血,众伤者大声惨叫,瞬间萎靡在地,身形宛如枯骨。
又有大群人围攻上来,厉声怒骂,长矛朝她刺出,东采奇一扬手,那大团血气如天罗地网,盖了过去,众敌人被她血气一触,立时也被吸取血液,无力再战。
那血球越滚越大,不久已直径二十丈,无人再胆敢上前,各个儿神色惊恐万状。
有两、三个高手身影急动,朝东采奇扑去,各人身法极快,陆振英暗忖皆只稍逊于自己。
盘蜒脚下不动,人在空中,蓦然发掌击出,霎时黑蛇狂涌,宛如黑风暗雷,横空而过,那数人急忙抵挡,但盘蜒掌力沉重,砰砰几声,那数人口吐鲜血,远远飞出,一时难以为继。他掌力顺势扫下,将那钢铁般的城墙打落大块。
东采奇手一举,血球飞上了天,刹那间,血雨骤然降下,打在人身上,那人顿时痛呼哀嚎,滚做一团,身上创口无数,鲜血如潮。这鲜血再度汇聚起来,化作巨浪,将敌人重创、吞没,吸血,复又壮大自身。白茫茫的雪雾被染成了红色,城墙守军乱作一团,想要逃窜,但已被那血浪团团围住,接连倒下,却无法靠近敌人数丈之外。半炷香功夫,已有数千人受此所害,生死不明,倒地不起。
陆振英瞪大双眼,死死看着这惨剧,止不住身上颤抖,到此地步,双方胜负已分,白马国再无战意,唯有投降。
东采奇到底是怎样的人?她怎会练成这般功夫?她这般痛下杀手,难道竟不觉内疚,不觉悲伤么?
陆振英纵然与白马城为敌,如今也能感受到这些敌人的心思。
眼前女子法术远超想象,无法理解,于是恐惧过度,便成了绝望,绝望之人反会生出无止境的敬畏来,难以企及的强压倒了卑微渺小的弱,强者施以慈悲,弱者走投无路,唯有顺其自然,被吞并,被蚕食。
那巨兽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国。
是以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白马城上,众将士大声求饶,纷纷抛下兵器,向天地间的两头巨兽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