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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道喊:“跟我来,此地另有小路。”
东采奇背负盘蜒,紧跟在阿道身后,绕过丛丛草地、层层树木,不久找着一山谷,众妖怪虽奔行也快,但如何及得上这两人轻功?不久已被甩开极远。
东采奇问:“阿道,那老和尚住在哪儿?”
阿道说:“那庙在半山腰,藏在两面大石壁之后,极不好找。”
盘蜒打起精神,指着一块大石道:“咱们在那石头后躲藏起来,那老僧敌友难料,不可冒进。”
阿道叹一口气,说:“阿瓦师父,瞧此地情形,他多半凶多吉少啦,或也已成了妖怪。”
三人在大石后藏起,东采奇探头张望,见山路蜿蜒向上,虎妖狼怪遍布其间。众妖也不互相厮杀,更不与其余野兽啰嗦,只是迷茫走动。
她低声对阿道说:“咱们如若硬闯,倒也能闯得进去。”
阿道顿足道:“只不知我哥哥在哪儿?也不知他下落如何?如他在此,咱们三人联手,便甚么都不用怕了。”
东采奇道:“神子武功纵然惊人,但他独身一人,未必能闯上山去,多半知难而退了。”
阿道看看东采奇,又想想自己那哥哥,心下彷徨,暗想:“依照祖规,我与哥哥非成亲不可,但....但汉人书中所说,兄妹这般,乱了人伦,毕竟不妥,而采奇公子呢?他对我如此友善,是否也将我放在心上?”
她梳理秀发,又想:“此时暂不想此事,先去庙中查清哥哥下落。”
盘蜒在身旁一棵树上暂靠,突然间,那树长出树枝,弯折过来,将盘蜒缠住。东采奇吓得不轻,想要施救,盘蜒朝她眨眨眼,示意无碍。东采奇、阿道心知他神通奇特,直是出乎意料、匪夷所思,惊恐退去,又好奇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盘蜒瞧。
盘蜒身上散发香气,若有若无,宛如兰桂,令人心神平静,暗生喜悦。过不多时,盘蜒睁开眼,眼中神采奕奕,不复疲倦。他道:“老身借天地灵气,功力已复,两个小娃娃莫要担忧了。”
东采奇喜道:“真的?这又是甚么功夫?我还当师兄...师父要歇上十来天呢。”
盘蜒随口编造道:“这叫....天香经,借助草木灵气,转为暗香,用以驱毒疗伤,可谓有如神助。”
阿道自也放心,说:“阿瓦师父,你若无碍,咱们便上山去吧。”
盘蜒凝神卜卦,说道:“咱们可绕至山坡北面,那儿有悬崖,可攀爬上去,潜入庙里。”
阿道心想:“她来过这儿么?怎地比我还清楚?”照盘蜒所说一试,果然如此,且途中并无妖怪阻拦。三人仔细寻路,转了个小圈,来到悬崖,倒也并非如何陡峭,对三人而言,并无难处。
不久来到那老庙背后,翻过庙墙,见一栋栋黑乎乎的庙殿庙堂,规模宏大,只是皆年久失修,残破不堪,藤苗弯枝穿透石壁,各处生长,屋檐仅能勉强挡雨。
东采奇叹道:“在这荒山野岭为僧,真是苦不堪言。”
阿道说:“国主曾说愿替老和尚修庙,再赠他几十亩田产,但老和尚总是不愿。他全寺上下数百人,听说各个儿面黄肌瘦,却无人有丝毫怨言,咱们叫他们苦修士。”
东采奇钦佩道:“这些和尚,可比中原那些贪财僧人要强得多啦,这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盘蜒没好气道:“对自己狠心,对旁人更是狠心,我瞧这群苦修士比中原贼秃更有古怪,这庙里定有乾坤。”
东采奇笑道:“师父所言,总大有道理。”心里却不以为然。
阿道说:“老和尚住在最大的屋子里,随我来。”这红沙山加倍阴森,长着梓树、桂树,各个儿死气活样,似乎一年到头照不到光。
三人从阴森如墓的庙殿中穿过,倒也不见有何异状,只是庙中全无人踪,却又隐约能听见阵阵哀鸣。
盘蜒道:“这曾死过人,千千万万的人,且是受尽折磨,酷刑加身而死。”
阿道问:“师父如何得知?”
盘蜒微笑道:“老身一双法眼看破生死,直透阴阳,如何能不知?”他感应到此间有一缕缕残魄游荡,无法成形,无法看清,各个儿满怀悲苦惊惧,若非盘蜒曾感受仙殇之苦,怕也难以抵受。
来到大殿,借着惨淡月光,一尊红佛像跃入眼帘,这庙中满是黑泥黑灰,似是僧人有意为之,唯独这佛像通体血红。佛脸一半平静,一半愤怒,一半如佛,一半如鬼,眉间一双佛眼,臂上有十二条手臂,手臂上皆捏着惨死者。
东采奇不禁心慌,背上凉气飕飕,阿道却淡淡说道:“这庙里人全不见了,连半点气息都听不到。”
东采奇指着佛像道:“这哪是佛?倒像是冒充佛的魔鬼。”
阿道面露惊讶,说道:“莫非中原的佛像与此不同?”
东采奇道:“佛是慈悲脸,慈悲心,但这佛像却凶巴巴的,倒像是地狱的阎王。”
阿道说:“可咱们....国里信奉的佛,一贯...皆是如此。”
盘蜒喃喃道:“修罗非天,这....确是阎王,并非佛尊。”
遽然有一苍老声音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怎知这‘修罗非天’?”
阿道、东采奇脸上变色,各自凝神戒备,盘蜒道:“老和尚,你躲在何处?”
那老僧道:“施主既知‘修罗非天’,又怎能找不到我?”
盘蜒暗想:“这老僧考我来着,修罗非天,修罗非天,非天者,地底也。这雕像有十二条臂膀,当是十二个阎王领地。”他凑近一瞧,见手臂上刻有字样,乃是十二个阎王称谓,每条手臂上对应死者却错了位置。
盘蜒回忆当年泰远栖书中所载,依照死者模样,分别取下,放在相应手中。待放置妥当,佛像前喀喀作响,裂开一漆黑如墨的大圆孔,盘蜒以幻灵微光一照,见下方有一阶梯。
老僧轻笑一声,说道:“施主好能耐,请进,请进。”
盘蜒心想:“我若怕其中有机关陷阱,反倒让他小觑,此刻万不能输了气势。”毫不迟疑,步入其中,东采奇、阿道紧紧跟着,三人入内之后,深厚机关瞬间合上,前头却亮起红光,乃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
东采奇瞬间察觉异样,说道:“这儿全是血腥味儿,便....便如那方华的死人缸一般,不,不,比那死人缸浓烈百倍!千倍!”
阿道却问:“哪里有甚么气味儿?为何我闻不到?”
老僧笑道:“这位公子精通血肉纵控念,故而能感应我心中血腥,很好,很好。三位既然找到此处,也是一场缘分,老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通道倒也不窄,走了一段路,推开一扇木门,三人看清前方景象,无不心头巨震,东采奇、阿道眼中皆是深深的惊恐、痛恨。
只见残缺的婴儿尸体,大肚子惨死的孕妇,被剥皮阉割的男子,惨遭断肢挖眼的人彘,无穷无尽、凄惨无比的死者被弯钩挂在天上,身子干瘪,血已流尽,各个儿脸上皆显出临死前的痛苦绝望,张大嘴,似乎随时会惨叫起来,但却无半点声响。只是在无声之中,东采奇更感受到惊心动魄的呼喊、求救,那死者身前的折磨化作冤魂,钻入她心中,将剧痛渗透入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经脉里头。
东采奇怒道:“妖僧,还不现身?”瞬间寒星剑在手。阿道也拔出腰间弯刀,紧靠东采奇,目光冰冷,隐约透着愤怒。
老僧声音凄凉,他道:“这....这并非全部,三位左手边仍有房屋,可到其中一观。”
东采奇身子发颤,眼中含泪,推开那一扇门,却见无数倍受折磨而死的野兽堆积如山,有狼头、虎头、熊头,有被碾成肉泥的皮毛,不知是何动物,更有许多毛茸茸的惨死幼兽。
东采奇毛骨悚然,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身子里涌动,她知道那老僧是罪无可恕、穷凶极恶之人,她本当暴跳如雷,恨之入骨,但任凭她搜肠刮肚,努力逼迫自己发火,心境却越来越平静,
盘蜒道:“老和尚,你还不现身?”
老僧道:“我早已在此,诸位为何视而不见?”
盘蜒目光转向一处,见一张大桌,桌上有一羚羊脑袋,它睁着双目,鼻孔翕张,竟仍然活着。
东采奇冷冷道:“你到底是人是怪?为何....为何到这般境地仍能留得性命?”
那羚羊双目一动,对着阿道,说:“原来是神女驾临,神女曾多次随令尊来此,当年相遇时,老衲尚是人形。”
阿道说:“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哥哥人呢?”
羚羊苦笑道:“你哥哥杀出血路,闯入我庙,但老衲已被人所害,魂魄逃到这羚羊脑中,他苦寻无果,便下山去了。”
东采奇心想:“原来这老僧....老僧已然受罚,他这般模样,当真生不如死。”这般一想,心中怒气渐渐消退,那令她惶恐的平静却蔓延开来。
阿道又问:“那有没有一位斯图王子逃到此处?”
老僧叹道:“他到了山下,引我这些....身形变化的徒儿追赶,逃入荒漠里去了。”
盘蜒道:“老和尚,咱们有许多疑问,唯有你能解答的了,你先前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望你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说出实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