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3 夺母之恨

熏香如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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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玉堂后殿。

    修缮一新的宫室,珠围翠绕,富丽堂皇。远非合肥侯府可比。新帝自入住南宫,常通宵达旦,批阅公文。勤政远非先帝可比。

    通常而言,次子生存条件,较为恶劣。天生拥有竞争意识,并多具嫉妒心理。

    竞争与嫉妒的对象,皆是长子无疑。

    新帝亦不例外。先帝幼时,便先后与母亲远赴洛阳。自登基为帝,母子便相依为伴,至今已有十余载。却将次子留在河间旧宅。人生际遇,云泥之别。巨大反差而产生的嫉恨,乃至仇恨,不言而喻。除去嫉恨兄长,亦恨母亲。

    须知。永康元年十二月,先帝被窦太后选为皇位继承人时,合肥侯尚不满三岁。

    二岁童子,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对母亲的印象,更是模糊难辨。永康二年初,先帝便将生母董氏迎入宫中,称“永乐宫孝仁皇后”。先帝,先追尊父为孝仁皇,尊母为慎园贵人。待入宫,又加尊“孝仁皇后”。之所以称“孝仁皇后”而非“孝仁太后”,只因先帝尚未元服。虽继帝位,却未成人。此时,可称“少帝”。

    依本朝惯例。本该由窦太后垂帘监国。直到先帝元服,再“择机”还政于汉室不迟。奈何,窦大将军,诛杀宦官未成,饮恨都亭。身首异处,更累及窦氏满门。窦太后虽因嫁入天家幸免,却也成孤家寡人。朝不保夕,如何还能垂帘称制。被宦官联手逼迁南宫。至此,朝中大事,皆被以程璜、侯览、曹节、王甫为首的大宦官把控。

    老一辈宦官,权势滔天,遂起内斗。尔虞我诈,相爱相杀。前仆后继,接连凋零。只剩曹节、程璜,生死两难,垂垂将死。再加前后二次党锢,党人亦多流徙惨死。

    外戚、宦官、党人,三方渐不成气候。

    阴差阳错。待陛下元服,朝政出人意料,轻而易举,尽归掌握。乾纲独断。

    此时,若陛下真有中兴之念。当真可称“天赐良机”。奈何,骤失掣肘,生存无忧。压力全无,陛下立刻放浪形骸,醉生梦死。壮志雄心一去不返。从此再无进取之心,复兴之念。

    直令人扼腕长叹。

    所谓旁观者清。

    新帝为合肥侯时,便对先帝行事,颇多微词。待继任为新帝,自当以先帝为鉴,时时告诫,不可重蹈覆辙。再加,与生俱来的,次子对长兄的逆袭野望。于是,新帝暗下决心:既然先帝被王芬称为“暴君”。那便让朕,做个有道“明君”吧!

    鸡鸣时分,新帝犹在秉烛夜读。

    殿外人影闪动,便有宫妃捧夜食入内。

    “陛下,夜寒伤身,且喝一碗羹汤保暖。”宫妃柔声言道。

    “嗯。”新帝一如既往,敷衍了事。

    宫妃亦不勉强。将承盘轻置一旁,这便俯身整理散落一地的奏疏。皆是陛下御览后,随手掷于塌下。纸张尚未在帝都流行,奏疏仍为竹简。宫妃往来拾取,堆于案上。再加炉内炭火熊熊,来来回回,不觉已沁出汗珠。

    一时,暗香浮动。

    新帝似被一股异香吸引,下意识吞着口涎。

    忽被自己发出的吞咽声惊动,新帝猛抬头。见宫妃相貌陌生,似并未曾见。这便脱口发问:“你是何人。”

    “奴婢程氏,乃先帝食母。”程中大夫柔声奏曰。先帝十岁入宫。时程中大夫正值二八年华。今虽已过而立之年,却丰肌弱骨,风韵犹存。

    尤其是宫装下,玉肌赛雪。居高下看,玉颈香肩,若隐若现。

    “身上何所香?”陛下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陛下恕罪,乃是奴婢……乳溢。”程中大夫小心应对。

    “竟还有乳乎?”新帝惊问。

    “先帝久食我乳,未有中断。”此话出口,程中大夫亦忐忑不已。此乃谎言。先帝元服后,再不食母乳。只可惜先帝早崩,死无对证。

    “哦……”新帝眸中,忽生一丝贪暴:“朕,欲食。可否?”

    “奴婢求之不得。”程中大夫强压心头狂喜,盈盈下拜。

    如前所说。自幼被遗弃在河间老宅,与母、兄分离。不及长大,又被徙封为合肥侯的次子。心头除去难以割舍,对母亲的眷恋。还有对长兄难以名状,又决难释怀的——夺母之恨。

    此,便是将自己的一切,皆置于先帝对立面的新帝,心中最大的破绽。

    被老奸巨猾,心思缜密的程璜,一眼窥破。

    与未及成人的先帝相比。年初,便已及冠的新帝,只欲嗷嗷待哺乎?

    洛阳京畿,忽起寒风倒卷。雪落疾冰。

    玉堂殿前。两口皆受二千斛的大钟。嗡嗡作响,彻夜呜鸣。

    孤犊触乳,一夜无话。

    太仓顶上蟾宫,折桂馆。

    得永乐太仆封谞引荐,长乐太仆张让,终与大长秋曹节见面。

    “拜见老大人。”张让竟不顾尊卑,伏地行大礼。

    曹节微笑下问,终于释怀:“太仆何如此乎?”

    张让对曰:“一朝得势,眼高于顶。如今失势,方知生死两难。先前种种,不提也罢,老大人莫怪。”

    “你我皆刀锯余人。合则两利,斗则两败。太仆若能大彻大悟,我等皆有活路矣。”曹节请张让并坐:“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此来,欲向老大人,求一贵女。”张让从袖中取出一金丝饕餮锦囊,双手奉上:“琉璃宝钞,五千万。”

    曹节眸中贪念一闪而逝。借举杯以袖遮掩,落杯后,方才笑问:“不知太仆欲求何人?”

    张让以指代笔,蘸茶水书于案上。

    曹节面色微变:“此女早不在人间,如何赎回。”

    “老大人何须瞒我一人。”张让将金丝锦囊,并指推至面前:“诚如老大人先前所言‘合则两利,斗则两败’。陈年旧事,知情者早已作古。老大人不说,何人能窥破?”

    “意欲何为?”利字当头,曹节如何能忍心拒绝。然,来龙去脉,利害关系,需一清二楚。再做计较。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曹节老奸巨猾,如何能例外。

    “乃为博陛下龙颜一悦。”张让直言道:“陛下别无破绽,唯‘蒸母’也。”

    “竟有此事。”曹节面色古井无波,远未有如此这般惊讶。显然,他也料到。

    《小尔雅·广义》:“男女不以义交谓之淫。上淫曰蒸,下淫曰报,旁淫曰通。”

    上古时。父死,子娶庶母,称“蒸”。兄、叔死,弟、侄娶寡嫂或叔母,曰“报”。二者合称“收继婚”。盛行于春秋先秦,彼时亦合礼法。然今已废止,乃人伦大禁。唯蛮夷戎狄等异族,尚有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