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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山迟迟没有回答，看见他紧抿的嘴角和脸上的神情，宁溪冥冥之中有些了然。
她和陈山一起看着远处那些高楼大厦，和明净街道上如水的车流：“其实，对于从小生长在农村里的我来说，来到大城市也有许多不习惯。”
“不过好在，现在我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都是要去探索和习惯的，如果觉得自己不习惯就将自己封闭起来，那就会错过很多东西。”
宁溪看向陈山，微微笑起来：“不过，你是因为周卿卿吧？”
这个名字被宁溪说出来的时候，陈山整个人都愣住，心里的某一处瞬间被击中了。
宁溪笑着感慨一声：“真遗憾，没办法认识和了解她。能够被这么多人掂念着，她一定是个很好很迷人的人。”
陈山一直沉默不语，半晌，他才说：“从前，我一心想要练成长生不老之术，可是练成之后，我才发现没有尽头的人生竟然是这么的寂寞无助。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而自己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害怕被别人看出端倪。”
“四处游走，像是无根的浮萍，也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从此陷入了一个循环的怪圈里。虽然不过百年余，对我而言已经漫长得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
宁溪从来没有听见过陈山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如今想来，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也是因为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所以不愿意再和太多人有交集了吧？有了交集就会成为朋友，成为朋友，总有一天又要经历别离。
因为重复了太多次，他已经不想要再感受那种无助心伤的感觉了。
“那么，你有过爱人吗？”宁溪忽然询问。
陈山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片刻之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很美，也很善良。”陈山随意地在地上坐了下来，宁溪见状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或许，我可以听听吗？”
像陈山这样的怪物竟然也会爱人，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陈山苦笑了一声：“那时候还在旧社会，她是一个县官的女儿，经常四处救济穷苦的百姓。可她父亲为官清廉，其实并没有多少家财积蓄。那年我家中发洪水，逃难到她父亲管辖的县域，又和我父母失散。”
“她不仅给我吃食，还将我带回家中，又帮我找到流落在外的父母。”
听到这样的故事，宁溪不由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感，愣愣地问：“然后呢？”
“然后？时局动荡，朝廷向洋人割地赔款，不得不向民间搜刮民脂民膏。她父亲因为不忍苛税而被降罪革职，她也成为官奴。我本想救出她，谁知道当时一个高官之女染了疫病，那高官竟然听信恶道之言要以命换命，要用她去替死。”
“我虽然救出她，她却也已经被故意传染上了疫病，已是奄奄一息。”
陈山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宁溪的心也揪了起来：“那她”
“我想不到这世上竟真有这种邪术，我想方设法为她请医问药，却根本药石不灵。那恶道下了咒，她就”虽然已经过去了百年，可是陈山想到当时的情景，依旧清晰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他拳头攥得很紧，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可笑的是，在她死后的第二天，那位千金小姐的病竟然果真好了！”
“的确有这样的道术，只是以命换命终遭天谴，必遭反噬，是禁忌之术。”宁溪记得以前的确在书里的确看过这样的阵法，她从没见过陈山这么波动的情绪，只能安慰他，“所以，不管是施术的人，还是受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陈山冷笑一声：“那倒也是，那位小姐虽然死里逃生，可是家里为了谋求高位，把她嫁给了一个京城的纨绔。那人花天酒地，妻妾成群，成婚不过三年，她就被活活打死了。”
“至于那个道士，自然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听到这里，宁溪不由打了个寒噤，扭头看向陈山。
她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听说你是半途修炼，难道是为了给她报仇吗？”
陈山垂下眼眸，并未回答，但是看他的神情，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紧锁，随后才低低开口：“不错，那恶道不知道枉害了多少性命，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可惜她一生为善，济贫扶弱，最后竟落到了这个下场。”
“她济贫扶弱，又为救人而死，虽然是被迫害，但是想来再转世，一定会有好造化，一生美满的。”
宁溪说完，忽然见陈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黝黑的眸子里，隐忍着不甘、愤怒、质疑和遗憾，她不由疑惑起来，脑中灵光一现：“这，难道”
陈山的嘴角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一生无子，丈夫出轨，家破人亡，抑郁而终，算得上什么好造化？有时候天道，究竟公还是不公？”
“什么？！”
这样的人生轨迹，不就是——周卿卿？
难怪陈山对周卿卿这么不同，现在一切似乎都解释得清了。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因缘际会，周卿卿原来是那个女孩的转世。
宁溪不由同情地深看了陈山一眼：“你不会是等她的转世，才修炼长生不老之术的吧？”
“就算修炼了长生不老之术，也不过是有缘无份，无缘的东西终究不能强求。”
他这话就算是承认了，宁溪的心里突然酸涩起来。周卿卿一定想不到，前世自己死于恶道之手，而这辈子寄托希望的会道术的人，竟然是自己前世的故人。
不知道陈山在帮着她排忧解难，看着她几十年来为了宫家魂魄不愿离去的时候，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呢？一世里有缘无份，一世里又无缘无份，晚来一步，看着她爱上了别人。
宁溪的眼前忽然起了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