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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这个是最耐烧的。”祝融带着两个中年汉子,将一个颜色黝黑的半人高坩埚拖到李星洲面前。
这坩埚外表黝黑,成圆柱形状,下底面椭圆,而且内径较小且很深,外壁很厚,整体高度有一米五左右,用黏土和石墨粉烧制。
祝融拍了拍漆黑的坩埚,不可思议的道:“世子,平时到这火候,就是生铁也化成水了,熟铁都开始变软,可这东西居然纹丝不动,连半点软化迹象都没有!小人活了大半辈子,做了这么多铁匠彩瓷的活计,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祝融身为烧制陶瓷的老工匠,年轻时还做过铁匠,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面对能将铁化成水的温度居然丝毫不损的东西!
李星洲身边的秋儿也看呆了,而何芊跟月儿更多的是兴奋,她们只是觉得单纯好玩,并不懂得其中道理,也不懂这东西的巨大用处。
李星洲自然也高兴,点点头然后问祝融:“比例记下来了吗?”
祝融连忙点头,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纸片递给他,上面有粗略的表格,记录这几天各种不同比例的黏土和石墨粉实验情况。
其实材料学领域最难的东西就在于繁琐复杂的实验验证。
这需要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而且没有近路可走。
这简单的例子,后世最尖端的材料领域肯定是航空发动机领域。那是大国称雄一方的基础,也是轻松凌驾他国之上的手段,可问题在于,其实很多材料是公开的啊,如同常识,只要你生活中是个细腻且有好奇心之人,就能听说许多。
比如最难的发动机叶片,一开始用的是铝合金,后来是钛合金,到了之后被更加优秀的镍基合金取代。
人家摆明告诉你,没错,不用去走各种弯路,就是铝合金、钛合金、镍基合金。
可为何后来的国家即使奋力追赶,在许多方面都可以实现弯道超车,可在最根本的材料学领域却很难有这种后来居上的壮举?
这是为什么?
因为材料的领域从来没有捷径可走。
这需要大量时间、经验和金钱,材料学领域不是靠巧思和智慧就能补足的,它更多的需要金钱和大量的时间去补完,去填充,去不断摸索。
比如说钛合金,里面的其它元素不说,那钛的比例到底是2.5%好还是1.0%好,这其中差异很小,但对于材料领域来说,就是一个巨大数值,因最佳性能配比可能是2.4449%也可能是1.0001%,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何得出结论,获得最优解,办法只有一次又一次重复的实验,消耗无数的时间和钱财,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就连运气好中奖的情况也不存在,因为在所有实验数值出来做对比之前,你根本无法确定哪个才是最优解。
而这些宝贵的,用无数时间、精力和金钱换来的知识,在后世被称为一个国家的底蕴!
这种底蕴是一个国家强大的根本,也是屹立不倒的依仗。
而现在,李星洲正是要做这样的事情,他知道石墨和黏土能炼制性能非常好的耐火材料,因为这是常识。当今几大类耐火材料中有一类就是石墨耐火材料,生活中稍微注意便随处可见。
可他根本不知道石墨和黏土的最佳配比是多少?还需不需要其它特殊材料?
这些只能一点点实验,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可他愿意将王府的钱财转化为这种永久性的知识底蕴,因为那是更加雄厚而看不见,影响深远的财富。
“在上下调五个百分点,然后接着试,如果资金不够就跟严毢申请。”李星洲看过祝融给他的配比表,接着小心收起来,这些数据就是王府的底蕴,他必须小心收藏。
为了实验,他专门抽了两天的时间来教会祝融什么是百分点,以及如何画最简单的统计表格,别说祝融这人看起来五大三粗,不擅长交际,其实脑袋还是挺灵光的,这些东西一说就懂。
.......
这几天,王府后山手雷作坊也开始正常运作起来,有武德司四百多人帮忙,搭建木质作坊并不废时间。
有了上次教训,这次李星洲雇佣的工人全是王府周围的普通百姓,无业游民。
因为他逐渐明白,市场经济才是王道,用计划的方式执行前期还行,时间一长严重影响劳动积极性。
至于保密问题他根本不担心,手雷制作他一共细分出二十多个步骤,熬夜写了详细制作表,然后每个作坊里只做一步,流水线生产,保密又高效。
同时不按天算钱,而是按工作完成量给工钱。
比如第二步的打孔,工人用铁锥每打十个符合要求的孔能得一文钱,一天结束后登记,每个月结账一次。月结是担心有的工人今天来,明天就不来,如此就会大大影响工程进度。
当然每个作坊都必须有王府里的人专门负责验收,不过关的不仅不算,还会扣除损坏材料的钱。
另外王府中统领酿酒的固封李星洲也撤走他手下家丁,给钱让他自己请新的工人,不过核心的蒸馏酒步骤还是王府自己人完成。
酒坊本就在偏远的后院,推倒一段后墙,开一个后门就可以让王府外的百姓进来做工,十分方便。
而今王府后山驻扎武德司一营披甲精锐,也起到良好的威慑和维持治安效果,工人们做工都格外自觉努力,再说王府给的钱本就不少。
就连听雨楼,李星洲也正在将里面的王府旧人逐步调回王府,然后让严昆自己聘请外人,重新培养人才。
严昆为此苦着脸来王府找他委婉的抱怨好几次,可李星洲根本不理会他,最后他只能妥协,苦着老脸重新招人培养新人才。
现在全由王府内的人掌控的生产线只有一条,那就是严申领头的硝石和火药生产线。
即便如此李星洲也逐渐让严申裁剪人手,聘请新人员增添到无关紧要的环节中去,比如在山上挖硝土和运输的,还有将火药运输到手雷作坊只是干苦力不涉及核心生产环节的工人。
这些都可以统统替换为外人。
而对制硝和火药作坊,李星洲虽不能按照普通雇佣的工人那样采取按劳动结果付钱的方式来激励他们劳动积极性,因为他们本就是王府中人,每个月都有月钱。
但他也设立了绩效奖励体制,也能一定程度保证他们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丧失劳动积极性。
随着王府体量越来越大,李星洲也清楚的明白,改革势在必行,他不可能用曾经经营小团体的模式管理一个更大的团体,不能让核心制度影响集团扩张。
王府体量小的时候,他可以通过王府众的认同感维系关系,激发大家工作热情,保持向心力,实行计划生产。
可当王府体量增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之后,他就必须改变策略了。
王府想要壮大,不可能只用自己的人,而除去王府里的自己人,再想通过人脉、认同感来维系这个团体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外围众多工人已经不是王府中人了。
李星洲想到的是契约。
他必须逐渐建立起和王府所有工人之间的良性契约关系。
因为现在王府的硝石火药工坊,手雷工坊,石墨工坊,酒坊,香水制造间,酒楼,珍宝阁等地加起来已经有超过两百的王府外员工,必须与他们建立新的关系,用新制度维系体量逐渐增大的团体。
同时他也开始逐步将王府的旧人,那些曾经和潇王上过战场,又被潇王赐名留在王府中的人调回王府核心,将他们放到一些重要的岗位上去,成为骨干,支撑整个集团的主体,因为这些人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王府已经初显峥嵘,如同一个庞大的机器,在李星洲规划下井然有序运转起来,这一步是最难的,很多团体都会在这一步中因转化不得当而崩溃死亡。
李星洲能做好得益于他的管理经验和超越时代千年的知识。
很多王府旁边的达官贵人也逐渐发现这个情况,潇王府后山刀枪林立,戒备森严,时不时有披甲军士巡逻不说,每天都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到处充满火热气系,只要经过王府随时能听到人们高兴的高声谈论......
一些附近经历过当年潇王在世,王府车水马龙,高朋满座光辉岁月,有年老体衰常年不出门的老人,还以为潇王回来了,忍不住询问自己子女王府发生了什么。
而很多敏锐的聪明人心中开始逐渐有些预感,潇王府,莫非又要如当初一般......
.......
童冠高兴的送走了赵光华一行人,整个人神清气爽。
高兴踩着八字步,进了屋子,抓起桌上果盘中的黄桃蜜饯就往嘴里扔,一个人得意的哼起小曲,今日一早,冢道虞再次邀他谈军改之事,他义正言辞拒绝。
结果一回家,赵光华果然守信,带着财物下午就上门拜谢了。
童冠自然高兴,觉得自己所作所为都是值得的。
这时他最宠爱的第三房小妾也出来,点过财物后高兴的道:“老爷,这些钱都比得上您半年俸禄了!”
童冠正色:“这是志同道合的好友资我以为大事的,怎么能说钱不钱呢。”
不过随即又笑起来:“不过爱妾这么说倒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他赵某人不过资助钱财,我才是办事之人,钱财乃身外之物,如何与我相比?可他既有心,我们算是朋友,也不能亏待他,小功也是功,就分给他一些吧。”
说着童冠将最大的两锭银锭拿出来递给爱妾:“你前几天不是闹着要买那珍宝阁的什么香水吗?今日正好,这些就归你了。”
小妾高兴的连忙躬身答谢:“多谢老爷!”
“哈哈哈.....”童冠大笑,将她搂入怀中。
然后自言自语道:“哼,这冢道虞心怀不轨,明日他若再朝堂上提及军改之事,我必定死抗到底!”
说着又看了看桌上白花花的银子,然后正色慷慨的说:“大丈夫生而为君为国,或许如此还不够,我需要多联合同僚,说动同道方为上策,到时也不至于落到孤立无援。”
说干就干,他匆匆站起来,然后大声喊道:“阿三,给我备车,我要去见同僚。”
“好嘞老爷!”
很快,童冠收拾妥当,然后雄心勃勃的出发了。
.......
“那童冠出门之后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他去神武军四厢指挥使府上,想必是去说服人家,共同抵制大将军的军队改制呢......”卫川一脸不快,给正在小院中挖地的冢道虞报告。
“将军,依我看李星洲那主意就是小孩子胡闹,之前童冠反对归反对,可终究不过一个人,现在可好了,又是送礼又是送银,结果回头童冠都开始学会拉结党羽了!这不是帮倒忙的馊主意吗?”卫川直言不讳道,说完不满的在旁边石桌上一屁股坐下。
冢道虞停下手中锄头,皱眉想了一会儿,然后道:“童冠走时高兴么?”
卫川倒出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不知道,我不敢靠得太近,不过肯定会高兴吧,若我平白无故得了那么多银子,当然也会高兴。”
冢道虞点点头,放下手中锄头,卫川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
冢道虞喝了一口,然后坐下来:“说实话我也看不懂他是什么门道。”
“那大将军还信他。”卫川愤愤不平。
冢道虞不说话,只是喝茶,许久后才平静的问:“那你有办法?”
卫川一下子语塞,说不出话了.......
冢道虞淡然的说:“有办法总好过没办法,管不管用是另一回事,想得出办法的人总有机会,若遇事连办法都没有,就不用提能做成。”
说着他站起来,继续拿起锄头去挖地:“所以千万不要小看那些总是遇事能想出法子之人,他们或许会错一时,但不可能错一世,而不敢想办法的人连错的资格都没有。”
卫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郁郁的回道:“我知道了将军,日后还按照世子说的半。”
冢道虞点点头,不再说了。
.......
杨洪昭也是打过仗的人,虽说他不是主帅,都为带兵之将,执行大将军冢道虞的军令,可战场经验还是丰富的。
他站在船头,迎着春风不时观察河面情况。
他“请”了几个苏州当地渔夫做向导,其中一个战战兢兢汇报着:“朝廷的官老爷,以现在的速度再过两天就能到鞍峡口了,过了鞍峡口就能见到苏州城......”
杨洪昭点点头,让他退下。
苏州他去过,但走的不是水路,他招招手,旁边背着令旗的传令兵连忙靠过来。
“下令,全军扬帆,减慢速度。”
传令兵走后,他的儿子杨建业,也是神武二厢第七军指挥使,不解的问:“父亲,我们都快到江州,为什么要减速,兵书不上可是说兵贵神速,这么做没道理吧。”
杨洪昭看了他一眼,严肃道:“兵贵神速不假,可也要动动你的脑子,苏州人敢在京中行刺皇上,那就必然料定我军会来,早有防备,快与慢又有何用?
敌军有防备,我军就不能冒进,我们顺水而下,进易退难,若是冒进过急,遇上危险想要回撤都来不及,起帆缓进最为保险。”
杨建业听完不屑的撇嘴:“父亲,也用不着如此谨慎吧,苏州厢军不过数千,我们有精兵过万,强弩无数,战船上百,哪有会败的道理。”
“逆子!”杨洪昭大怒:“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怕那几千酒囊饭袋的厢军吗?不通世事而骄狂妄言,日后迟早要吃大亏!”
杨建业被骂了一顿,一脸不服气。
杨洪昭看他的样子,越看越气,回头盯着前方水面,沉声道:“你可知当初吴王作乱起兵多少?”
“这自然知道,带甲之士过五万数,能战之人十数万。”杨建业得意道,对于这些历史他是死记硬背过的,身在武将之家,景朝每一场大小战争他都熟记在心,双方是谁,如何取胜或为何失败等等,只为有一天能驰骋沙场。
而如今机会来了,父亲却反而胆小怕事,减慢进军速度......
杨洪昭摇摇头:“哼,你那是道听途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吴王出兵带甲之士不过两万!”
杨建业一下子愣住了:“这怎么可能,明明是.......”
“明明十数万众?”
杨建业点点头。
“那是他一路裹挟对朝廷心有不满的百姓和各路人士!”杨洪昭重重道:“所以到了京都武关外,他便有了十数万众可战之师。”
“这.....这这.......”杨建业呆住了,结巴的说不出话,事情和他所想所闻的似乎不一样。
杨洪昭说完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你给为父记住!出征在外,可怕的并非刀枪甲胄这些表面光鲜的东西。”他说着拍了拍杨建业一身打理得整整齐齐,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褐铁甲。
然后用拳头捶了他儿子的胸口:“怕的是人心!安苏府全境过百万户,若是民心有变,别说区区十万之师,百万都有!你给本将打起精神来,一入苏州境内,半刻不得有失。”
杨建业神情恍惚,连忙点头。
杨洪昭这才回过头,他最怕的就是苏州民心向背,鞍峡口据渔民说是大湾,水流湍急,若苏州想抵抗到底必然不会轻易放他们过峡。
他不是傻子,如果他们能平安果了鞍峡口,摆开阵势,带的都是精兵强将,甲厚兵利,根本不惧苏州人。可他最怕的就是对方也不是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