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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少将军经历的第一个,惨烈无比的夜晚。
战马嘶鸣着一匹匹倒下,中营骑兵纷纷丢弃弓箭,只凭刀枪杀敌。他们一个个倒在战友身旁,有的还能再站起来,可惜手中再无武器,但凭一腔热血,侥幸再拉数人陪葬。
以少敌多。
杀声刺破长空,西凉军气势如虹,在滚滚浓烟中,化为一头头凶兽,撕咬着伤痕累累的中营将士,然而大胤拂林军的战旗依然迎着烈烈秋风,屹立不倒。
少将军身中数刀,从死人堆里爬起来,高举浮光剑呼喊:“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众将士呼声染血:“誓死不退!!”
平跃不知飞鱼能否明白,他不是不愿活着归来,只是他脚踩大胤国土,身后是大胤百姓,但凡拂林军旗不倒,他又岂能畏战而逃?
六妹妹,若我食言,只盼你恨我几分,少哭一点。
六妹妹没有二哥哥想象中那么脆弱。
她只是饿得睡不着,又晕得慌,手里的玉佩不知不觉变成一块糕点,咬下去的第一口她就清醒过来——太硬。
夜凉如水,飞鱼抱着被子躲到墙根上睡,她的视线沉没在黑夜里,面前是一盏烛火,身后是一窗暗月。
她终于体悟山鬼的忧怨,呢喃都有了宿命的味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她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等你回来我要是饿死了怎么办?你肯定会气哭的!我还没见过你哭呢一定很可爱哈哈哈哈哈!”
六妹妹知道,也许在二哥哥心里,她是畏战的。畏战到步步退却,只寄希望于别人,从不敢相信自己。
可是二哥哥,我若没有把握,怎会依靠别人?何况我并非依靠他们,我只是知道,他们是不会认输的。
坐牢?坐牢好呀。不然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什么都没有呢。
曾经的纪小鱼那么相信她的父亲,她在这样的囚牢里等啊等,等来的却是父亲战死的消息;后来她进了教坊,她还是等啊等,等来的却是银心告诉她,父亲放任她做棋子
她有那么多次,没能等到谁来救她,早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可是她相信你。她在又一个寒凉彻骨的夜里,双手合十祈求你:
少将军,你一定要把我最爱的二哥哥带回来,否则我就饿死你最爱的六妹妹。
我超凶的!
这世上只有你顶得住哦。
一万个人坐牢,自然就有一万种姿势。
年轻人喜欢吟诗,老年人也喜欢吟诗,只是心境不同,因此区别姿势。
唐大学士一手支着头,一手端着酒,扭出s曲线妖娆侧躺,似醉非醉:“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他满饮此杯,再倒置过来,确认一滴不剩之后,轻巧摔了那只青花瓷。
梅寺卿忍怒:“时候不早,大人早些休息。”
唐大学士油腻腻地挽留他:“小梅啊,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更重要的是啊,要懂得将心比心。”
梅务平从鼻孔里出气,松松作了个揖:“请大人赐教。”
唐大学士表示我是过来人,很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想要为陛下分忧的心思。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做臣子的不替陛下得罪人,那就是得罪陛下啊。”
梅务平问唐袍卖官鬻爵就不觉得愧对先帝吗。
唐大学士连忙摆手,一脸惊恐:“什么卖官啊!哎呦梅大人,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滴!”
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唐大学士纠正年轻人:“那不叫卖官,那叫各取所需嘛。”
唐大学士表示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十五年前东北初定,西凉主攻西北,陛下为了筹措军资,立了个义善银的款项,号召大家投资皇企,许诺子弟能上名校,十五年后他想过河拆桥,安上卖官的罪名,没收股东的股份,当年那钱也不还给他们,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大学士说得可怜兮兮,梅寺卿的内心毫无波澜,表情甚至还有一丝嫌弃:“你们就不能好好教育子弟,非要徇私舞弊?”
唐大学士掀眸瞥他一眼,目露玩味:“若是这些世家子弟个个英才,陛下什么错漏也抓不着,岂非更为百爪挠心?”
莫须有的罪名,我们可担不起。
梅务平这下总算懂了他的将心比心:“在你们看来,陛下竟如此没有容人之量吗?”
唐袍反过来问了他一个问题:“陛下近日命我等上书他的错漏,梅大人以为圣意何在?”
梅务平一脸你肯定又要阴谋论了。
唐袍握起一只拳头:“这是真心话。”他再握起另一只:“这是大冒险。”最后双拳相击,只听啪地一声,他双手交握,支起下巴笑看年轻人:“懂了没?”
真心话也是大冒险啊。
少将军死战的结果,就是等来了又一个长夜。
左右两翼不曾出现,说明山东也在死战。
视线里的积微山一步步远去,白日的秋光一寸寸黯淡,少将军迫不得已之下带领剩余将士打起游击。
秋风夹杂血腥味荡起,血红落叶将中营将士从山下逐离,来到更像屠宰场的平地。他们无法再借助地形掩护自己,面前是明枪暗箭,身后是江山百姓,中间隔着注定倒下的血肉之躯。
平跃松了手中力道,浮光剑哐当一声落地,激起一阵血花涟漪。他目光溃散,直到中营参领岑商问是否要从北城门撤离。
少将军拾起佩剑,擦去剑身的污血,坚定地摇头。他轻而又轻地说了一句——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六妹妹,从前是我说大话了。直到此刻我才明白。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可是我依然很高兴,因为我守护的这片土地上,有着一个你。
二哥哥战了两天三夜,六妹妹也饿了一半时间。
她被关进监狱的第三个白日即将到来,依然没有任何可以出去的希望。
太后没有来,传说中的亲妈含阳长公主没有来,倒是对面的五块叉烧,不止一次地叫她少主,呼唤她一起逃狱。
纪飞鱼很无语。她是见过五位堂主的,且命他们喊自己萌主,才不是毫无创意的少主呢。
女主饿得开始飙原创:“叉烧啊叉烧,你在那头,我在这头,看谁先进坟墓里头”
五只叉烧群众演员:“”
糟老头子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他抓了前朝不少重臣,搞得剩下的人噤若寒蝉,对舞弊案不敢发表任何看法,上奏本时磕磕巴巴,如今别说真话,多说一个字都害怕。
后宫就更糟糕。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来找太后求情,太后闭门谢客她们就去找颖妃,元晏那个小畜生趁机结党。
陛下焦头烂额之际,还记得问王福泉:“太子在做什么。”
王福泉沉吟半晌道:“太子殿下未有动作刑部尚书俞大人去了大理寺例行问责。”
刑部尚书俞绛,是太子妃的亲爹,太子的亲岳丈。
陛下笑了,似乎非常慈祥:“这些孩子啊,也不叫朕省心。”
大理寺。
梅务平觉得自己的人生即将到达巅峰。他刚关了一个党派的人,就引来另一党派的大佬——这是多好的时机,可以吃了原告吃被告。
俞尚书一看唐大学士优渥的坐牢环境,大骂梅寺卿:“他这是坐牢啊,还是游历啊?”
唐大学士傲娇表示都不是:“是渡劫。”
俞尚书深知这是个戏精,命梅寺卿搬来刑具,唐大学士凛然就义,动情吟诗:“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明月清风两相照,照来照去都成愁”
一顿好打之后,唐大学士疯了。
俞尚书凑过去问话,他抱着俞尚书就咬,差点没把人家耳朵咬下来。唐大学士毫无形象地大笑,砸着一嘴的血,拍着手唱儿歌:“小黄狗,小花猫,猫不咬狗,狗不咬猫,猫咬猫,肚皮俏,狗咬狗,一嘴毛”
俞尚书捂着血淋淋的耳朵,怒不可遏:“往死里打!”
梅寺卿以为不可:“大人,下官还得问话呢。”
俞尚书一脸你特么在逗我:“他装疯卖傻你看不出来吗?”
梅寺卿表示疯话暗藏玄机,说不定就能找到突破口。他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做理解,我比你行。
俞尚书不放弃不抛弃,梅寺卿建议他重点关注翰林院钱大学士及国子监盛祭酒,毕竟他俩才是暗箱操作的实践者。
至于唐袍这个万恶之源——
“下官尚能料理。”
俞尚书认为小梅很有前途,暗示他入股东宫。
小梅淡淡一笑,一切像极了爱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