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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南侯府。
靖南侯世子披上战甲,问他四弟可还相称。
靳永抱臂冷笑:“大哥风采依旧。”
梁栖不由叹息:“旁人看你最出挑,只有自家人知道你再中庸不过,事事想着曲线救国。换句话说,你畏战。”
你若不畏战,怎能放任心爱之人入宫?美其名曰守护,其实你根本不敢放任自己爱她,你怕受伤。
你是个懦夫。
靳永不懂这个人何来底气嘲讽,难道他就是什么深情之人吗?
梁栖淡笑:“我忍痛抛妻弃子,自然要得到回报。”
靳永忍不住劝他:“当年梁氏从龙,如今却要造反,岂非自打嘴巴?”
梁栖摇头:“这不是自打嘴巴,而是迷途知返,纪业的下场为鉴,靖南侯府不能不向前。”
靳永继续相劝,梁栖终于不耐:“当年永王率兵入京,靖南军北上平叛,我抛下家室返回军中,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他将靖南军编入御林军,父亲名为统领,却处处受副统领掣肘,十五年来他从未停止清洗靖南军,这就是从龙的下场!”
靳永皱紧眉头:“纪铮亦非善类。”
梁栖不答反问:“那你的月妃呢?”
靳永实话实说:“三方合作各怀鬼胎,你们和纪铮是自打嘴巴,关窕倒是拨乱反正,小心都被她利用。”
梁栖不以为意:“永王唯有一子,早已伏诛,月妃不过能翻案罢了。”
靳永冷嗤:“翻案?你们还想替永王翻案?不怕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梁栖微微一笑:“何来什么脏水?得人心者得天下。纪氏与梁氏联手,则定天下大半,谁敢质疑?”
靳永说你不管你儿子了。
梁栖表示这才是最精彩的地方——
“平跃是拂林王府与靖南侯府共同的血脉,两家打断骨头连着筋,靖南侯府若是事败,平跃难道能幸免吗?平蹊是不中用了,拂林王绝不会让平跃出事。”
靳永击节赞叹:“大哥,我都要怀疑当年你跟大嫂私奔,是早有预谋了。”
梁栖抚过身上战甲,神情多了一丝柔和:“何来什么预谋?缘分天定,缘尽之时另有收获。”
平蕊,我穿上你为我缝制的战甲,希望不会与儿子刀剑相向。
你若在天有灵,请助我收服拂林王府,我会让平跃前途无量。
纵然当年皆是我错,如今却只能一错到底,至少让我得一个结果。
平蕊,我不是不爱逍遥,可惜我没有资格,怪只怪我没有早些醒悟,才误了你这一生。若有来世,我定放下一切与你相守,再不后悔。
明华宫。
一声尖叫刺破长夜,皇后从噩梦中醒来,金橘赶紧进来掌灯,皇后抓紧她的手不住哆嗦:“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金橘赶紧安抚:“娘娘,小姐已逝,您何必为难自己呢?”
皇后脸色惨白:“不不不!你不知道,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我!她湿漉漉的,她从湖里爬出来她身上都是血,哭着让我去陪她”
金橘忙着给她擦眼泪,一时说不出安慰的话。
皇后还在抖,掌心掐出了血痕:“我从来从来没听过那种哭声好似好似全世界都抛弃了她我说不能全怪我,她说说她舍不得我她拉着我慢慢沉下去她不肯放手”
金橘无奈:“奴婢给娘娘点上安魂香吧。”
皇后不让她走:“我是不是错了?”
金橘叹了口气:“娘娘只为历练小姐,如今实非娘娘本意,小姐在天有灵定会体谅娘娘,何况”
皇后追问:“何况什么?”
金橘扶着她躺下,给她盖好锦被:“即便小姐当真记恨娘娘,以她那个懒散的性子,只怕也不愿再与娘娘纠缠。”
你真当人家想跟你三生三世吗?
皇后闭上眼睛,重新进入梦境。这次她梦见了素素跳诛仙台,额不,纪飞鱼跳悬崖。皇后化身夜华随之跳下,不料那只素素拽住她借力一跃,自己飞上了崖顶,反将她一脚踹下。
这特么是最反套路的十里桃花!
皇后一次次重复梦境,一次次坠入深渊,一开始的害怕变成了解脱。她清晰地知道这是梦境,却沉迷其中不愿意醒来,仿佛这也是一种赎罪,并且不必付出现实的代价。
金橘点上熏香、吹灭烛火,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不好意思娘娘,虐恋情深已经过时,现在流行虐渣爽文。
陛下并不指望皇后帮他,只求她别帮着纪铮作乱。大战在即,他决定再试探一波,刚进明华宫就看见皇后在烧香拜佛。
陛下有些恍惚,上一次她这么做还是六年前死了侄女的时候。
皇后念念有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害纪小鱼,我不该害纪小鱼,我不该害纪小鱼”
陛下屏退左右,终于听清了她的话。
陛下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想说原来六年前你就在演戏,他想说原来你这么聪明,懂得用侄女的性命换取一时的和平,他想说原来你嘴硬心更硬他想说很多个原来,最终觉得没有必要。还是那句话——
本就是一对豺狼虎豹的黑心夫妻。
陛下跪在蒲团上也拜了拜,皇后这才清醒过来。她不再祈祷,而是冷笑:“你也有所求?”
陛下叹了口气:“朕听说你夜夜难眠,想是手上沾了太多血,特向佛祖祈求令你解脱。”
皇后没有反驳:“是啊。十五年前你设伏诛尽永王三万府兵,那血三天三夜也流不尽。”
陛下笑了一下:“彼时多亏皇后镇守宫中,将重臣的家眷拘禁起来。”
皇后嗤了一声:“你急吼吼杀了纪业,没想到梁源会反吧。”
陛下笑容不变:“你那侄子想拨乱反正,只怕要拉你做替罪羊。纵然你不想,此时也不得不跟朕挤在一条船上。”
皇后双手合十,兀自诵经。
陛下双手合十并没有诵经。
他十五岁就征战沙场,素来不信因果报应,自始至终只相信输赢。
他只是在想,他算计别人,也被人算计,算计得江山尽掌,却再也得不到半点温情。
人人都说,这天下是他的,可没有人敢说另一句话——他也是天下的。也许这话十分矫情,可除了江山他的确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敢有。他不敢放纵感情,不敢付出真心,宁愿没有任何牵绊,他害怕牵绊成为软肋,因为失去江山的代价是他无法承受的。
元翰闭上双眼,看见一个人的笑容。她从来不曾入梦,只是常在眼前,他喜欢这样虚无的牵绊,可以让人放心沉沦。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人活嫌弃、人死追忆。
旧宅。
沉鱼一大清早被纪勉挖起来见客,发现是元秩立马想回去睡回笼觉,直到一个瘦老头姗姗来迟,笑着唤她:“六姑娘。”
沉鱼立马含了一包眼泪。
她还记得太傅给她上的最后一课——关于是战是和。
当时她答的是:能和则和。
来做考前动员的盛成德重新问了那个问题——
“战好和好?”
沉鱼躬身作揖,每一个字都饱含血泪:“当战则战,当和则和,不宜引战,不宜畏战。”
盛成德捋顺胡须,终于满意地点头:“六姑娘,你成长了。”
终于不再是蒙尘明珠得过且过。
沉鱼吸着鼻子,祁王殿下递去一方巾帕,目光落在她身上,话却是对旁人说:“太傅此言差矣,还是这么爱哭。”
纪勉不禁摇头:元秩口是心非,实在毫无竞争力,如果是平跃,一定会哄到她开心为止。
盛成德不禁摇头:祁王殿下其实擅长泡妞,偏偏在六姑娘面前被下了降头,像头强按吃草的水牛,水牛喜欢吃草这么简单的道理,偏偏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盛成德深觉前景堪忧——
到底能不能培养出一对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