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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白瞧见,阿梅大姐从远处匆匆跑过来,垫着脚往人群里面看,拉住一个相好的大婶,连声问道:“有没有我男人?有没有男人的名字?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便有人问道:“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秋生!”阿梅大姐急急的道:“王秋生!”
“没有没有。”有人说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阿梅大姐朝人群里面又问:“不是说十天可以回一次家的吗?怎么我家男人已经一个月都没有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每次都官差过来念伤难者的名单,阿梅都要赶过来看一看。
唐白瞧着她松了一口气,却立刻又更加焦虑的面容,忍不住有些后悔。
早知道去修通天台,是这样劳民伤财,横征暴敛的事情,她宁愿秋生跟她一样,咳嗽的生不如死,也不要去。
可惜已经迟了。当时她是好意。
两难,真是两难。
她用药故意让自己生病,因为相国府有人参鹿茸可以保她。
可若是秋生大哥真的吃了那药病了,没有这些名贵药材,只怕拖不过半年就要死。
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一样的结果。百姓的命,何其卑微,何其轻贱?
唐白眼角有些湿润。
喧闹的人群中又涌进来一列士兵,对着空地方开始粘贴皇榜。
有识字的人瞧着,念了出来,只是念着念着,就群情激奋起来:“现通天台即将竣工,朕欲登天,现广选12-14岁童女,与朕同乐……”后面的话那人渐渐念不下去,声音小了。
帖皇榜的官兵大声叫着:“能伺候皇上,是你们的福分!谁家有适龄的女孩子,甭管美的丑的,都先给我送来,宫里面自然有人选的……”
唐白初时还以为是要选秀充实后宫,如今听见“不管美得丑的”吃了一惊,皇上只是要女童,而并不是少女和女人。
她心里越发恶心和愤懑起来。
便有大娘忍住了,等官兵走之后,趴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可真么办啊,我二丫头前段时间才选进宫里,音讯全无,这怎么又要选啊。”
原来竟然是已经选过了,难怪大街上小姑娘也不多了。
“选去做什么?”一旁有不知道的人问。
“谁知道去做什么,连个信息都没有。”大娘又哭:“我只听那些富人家里说,他们使了银子。见了姑娘们一面,发觉身上都是伤口。如今又要选,可不知道上次我选进去的姑娘还有没有活着呀……”
“这天杀的……还要不要人活了?”有个老大爷怒骂了一句。
他摇摇头,一面走一面大声道:“……相国大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盼头?还有什么盼头!”
他朝巷子里走去,摇摇晃晃的。
唐白瞄了他几眼,暗道老人家居然还有这份血性,却瞧见他走了几步,便扑通一声扑到在地上。
这边围着的人群都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觉。
只有唐白瞧见,老大爷被一支暗箭射杀,随后立刻有人挡住,将他的尸首拖进了巷子深处。
那些人看起来平淡无奇,寻常百姓的装束,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
她不由得想到,顾少钧身上喷溅的血迹来。
他是督密使,干这样私密的勾当,才是他的职责所在。
唐白想到这里,忍不住更加愤慨。
她瞧着人群聚集处,阿梅大姐焦灼的神情,女儿在宫里的大娘无助的哭声,还有一些家里有适龄孩子的人,掩饰不住的焦虑和紧张。
阴霾罩上了唐白的心。
她沿着街头无助的走着,想到顾少钧如今在滥杀无辜百姓,心像是被人死死拽着一般的疼。
好在如今已经是夏天,夜里不怎么凉。客栈虽然关门了,但是唐白却哪里不敢去。
顾少钧说“他难受”。
顾少钧说:“没有你我睡不着。”
顾少钧说:“等事情办完了,就好了。”
事情办完了,什么时候办得完?整个京城的百姓,对皇上和朝廷意见大的人那么多,怎么杀得完?
等到时候他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等百年以后,她葬进他家的祖坟了。
可是奈何桥上,她还能等到孽债满身的他吗?
他会不会被下油锅?会不会落入十八层地狱?
唐白这三天,白天在长街上晃荡,晚上就守在客栈门口。
可是三天了,顾少钧杳无音讯,她去侯府问过,侯府的管家说,世子交代过,他会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不回府里了。
难怪他去客栈找她,也不用跟侯府解释什么。
唐白在客栈和侯府之间转悠了三天,顾少钧始终没有来。
城里少了那些精壮的劳动力,唐白即便是夜宿街头,竟然是十足安全起来。
这一日,下起雨来。
雷声轰隆隆的,唐白瞧着客栈底下委实无法避雨,只得让到一处大宅子后门那里,又生怕顾少钧回来找不到她,隔一会儿就朝客栈门口望去。
任凭雨水把门板打的噼里啪啦,始终没有人。
唐白缩在屋檐下,平素不冷的天气,今日也觉得寒冷起来。
街上已经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了。
依稀之间,一顶轿子停了下来,一个丫鬟朝着唐白这边的方向望过来。
不多时,那顶轿子就朝唐白这里过来。
便有宝娟撑伞,往前倾着身体,告诉轿子里面,外面的人是唐白。
张雨薇只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四个轿夫忽然都放下轿子,齐刷刷朝唐白逼过来。
唐白看不清楚轿子里面的人,只觉得这四个轿夫奇怪的很。
谁知道,张雨薇对宝娟悄声吩咐:“她会跑,你防着些。”
于是,宝娟趁着雨势很大,唐白看不清楚,悄悄绕到她的侧面,拿着雨伞的手柄,狠狠打在唐白的膝盖弯上。
接连打了好几下。
唐白本就靠着墙角,避无可避。又没想到宝娟忽然下这么大的狠手,腿一吃痛,就蹲了下来。
“扭住她,给我打!”张雨薇此时从轿子里面出来,冒着雨,对着那四个轿夫下令:“谁打的劲儿大,重重有赏!打死不论!”
张雨薇像是发了狂一般,看着唐白被按住。
她脸上的头发被雨冲刷到脸上,狰狞恐惧,一心只想发泄心中的委屈。
在她看来,唐白明知道这件事情,却不跟她说,提醒她,导致外面那个女人怀孕了,才知道,是故意欺瞒。
而现在,专门等相国府倒台了,她没有了靠山,再来挑衅她,让她去闹,是居心不良。
唐白,就是对她居心叵测,专门等着这个机会,来看她的笑话的。
宝娟闪开站在一边,唐白被一个轿夫逼在墙角动弹不得,外面下着雨,地上滑,她腿又疼,想跑也跑不了。
随着一个轿夫狠狠胳膊肘撞在她脸上,其余的轿夫一涌而上,将唐白狠狠压在地上打了一顿。
唐白身上吃痛,跑又跑不掉,只能紧紧护着头部,不要被打着脸和脑袋。
“我找了你好几日,想着客栈都关门了,你还能去哪里。没想到,竟叫宝娟买点心的时候,瞧见你躲在这里,可见是老天让我出这口恶气。”张雨薇也不惧雨量,一把推开想为她撑伞的宝娟,对着唐白,露出自己依旧还红肿着的半边脸怒骂:“当初我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听了你的话,去找我相公。”
然后,她发觉,宋书浩竟然真的金屋藏娇,那个女人,都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
养得外室要赶在自己前面怀孕生子,她竟然一无所知,当时的愤怒,让她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甚至,狠狠扇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
可是,她也被宋书浩打了。
自她嫁入英国公府,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她不忿,对着宋书浩质问。
宋书浩冷笑着:“我是被逼与你成的亲,没有你那当相国大人的大伯,你算老几?我藏着掖着,那是给你脸面。你自己不要脸,硬是要打上门来,若是你伯父在,我还让你两分。可是他不在了,你既然发现了,就劳烦你禀明你的婆婆我的娘亲,告诉她我要纳妾,她要抱孙子了。”
“你……”她没想到,人走茶凉,翻脸如翻书,竟然来得这样快。
当初她仗着伯父的身份,的确没少给宋书浩摆脸色看,但是宋书浩从来都是让着她的呀。
如今听他说出这种狼心狗肺之语,人都傻了,自然是对着宋书浩也骂了一顿。
宋书浩却是对她看着也烦:“我娘本就不喜欢你,有这么个装贤惠大度的机会,你不抓紧,到时候我直接说了,你可别恼啊,更别闹起来,愈发显得泼……”
张雨薇气得当场就走了,回家却是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憋屈,将一番愤恨全都撒在唐白身上。
认为若不是她多嘴多舌,她也不必去抓了宋书浩的先行,与他撕破脸,如今竟然是虚与委蛇,想装傻充愣,摆出一副贤惠的样子也不能了。
立时认为唐白没安好心,定然是知道那女人怀孕了,让她去自取其辱的,因此满京城派人找唐白。
可是除了宝娟,见过唐白的也没几个人。
张雨薇碰见慕容宝儿,倒是慕容宝儿很吃惊:“她居然还回来了?你放心,她回来也没有地方去,总不是住在客栈的?”
遂把当初用计逼走唐白一事,跟张雨薇说了。
张雨薇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高兴的,她将范围缩小为客栈周边,如今京城的客栈因为没有生气,关了不少去了,倒是好找。
这不,宝娟就找到了唐白,立刻回去报信。
慕容宝儿说得对,对付唐白这种人,就要来硬的来狠的,不然,她总能找机会脱身。
所以,张雨薇见了唐白就下令打,是从慕容宝儿那里得的真传。
唐白被打得满身是伤,躺在地上起不来,听见张雨薇竟然将一切都怪罪在她的头上,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这个女人,不仅蠢,还狠。先前只觉得她蠢,多少次都没有认真去对待,如今,竟然对自己下死手,分明要想要命。
她对自己的恨,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唐白暗道,先前真是轻敌了。
而如今,人家是英国公世子夫人,自己不过是一个流浪的孤女,又拿什么跟人家斗?唯有保住性命要紧。
唐白低着头,一动不动,听着张雨薇辱骂的话在耳边回响,只不住提醒自己四个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小姐,像是打死了。”宝娟瞧着地上的血与浑浊的雨水混在一起,朝后面的臭水沟流过去,一阵一阵的,殷红的让人头皮发麻,她怒道:“该死的慕容宝儿,竟然教唆这样的方式,打死了唐白,她才爽呢。居然敢利用我!”
原来,是慕容宝儿教的。她无耻狠辣的手段,可真是一出接一出啊。
“行了,既然死了,如今也没有人看到,那就找个草席给她盖上,现在不是常常死人吗?”张雨薇多少还有些心悸的,唐白与她纠纠缠缠多少年,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唐白仍旧是伏在脏脏的雨水里一动不动。
张雨薇心里真的慌了:“唐白,真的是慕容宝儿教唆我打死你的,你真的不怪我。我对你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只是她说你这种人,不来点狠的,就伤不了你……”她一面上轿子,一面哆嗦:“你怎么不跑呢,你不是跑得飞快吗?你怎么不跑呢……”
宝娟也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那几个轿夫自然也是吓得战战兢兢,站着一动不动。
一条人命啊。虽然说现在这世道,在皇上的眼里,人命不值钱了。
可是,到底是死在自己手上的一条人命啊。
许久,还是张雨薇在轿子里大喝一声:“还不起轿?”
宝娟如梦初醒,急忙推那几个轿夫:“起轿起轿,今日带小姐来买点心,只是买了点心,知道吗?谁要是说出去,你们是首犯,一个也活不了!”
那几个轿夫也是这会儿才清醒过来,一个个忙不迭的点头,有个别还难以置信的嘀咕:“我很轻的呀,都没敢下重手,到底是个姑娘家,怎么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