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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何茗一棍扫翻一队清兵的当口,仙术士拍了拍胡斐肩膀,道一声:“胡兄弟,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说话间,他足下猛然一踏地面,风起如虎吼,身形恰在此刻腾起数丈。那八条蟒躯吞噬了整个英雄会馆的宝官打手,连赌客也被它吞食了大半。虽然侵入它身躯之内的焚邪之力仍然不断沿着血脉攻伐而入,但凭着吞噬了几十人的血肉精元,一时间气血浑厚,倒是不畏魏野这一点暗手。见着魏野腾身而起,八条怪蟒同时扬起头颅,露出狰狞神色,直啮而上!
魏野面色淡然,身形随着引力下坠的瞬间,靴尖一点离着自己最近的蟒头,虎啸之音再起!
风虎遁诀发动间,虽然不能御风而行,反冲之力还是托着仙术士再度腾空丈余,而那稀里糊涂做了踏板的蟒头却是猛地朝下一坠。
一上一下之间,魏野手中桃千金横拍而出,正砸在另一只蟒头的颌骨关节处,那蟒头硬吃魏野一剑,洞阳剑祝十六字符令随即一闪而烙上蟒躯,疼得这蟒头一声尖啸,朝后而退。
便在这只蟒头受创同时,魏野身侧腥风又至!
不待仙术士回身,魏野腕子一翻,桃千金已然变拍为捶,剑首在前,剑锋在后,狠狠砸上了巨蟒鼻尖。
一来一往,剑式巧妙,桃千金上洞阳剑祝符令,更是沿着桃千金斩破之处,直贯蛇身。
此等轻功,飘然若步虚蹈空,那手剑法,大开大阖,转眼间便连伤三条蟒躯,更于沉雄之中尽显招式巧妙。不但那些闻声而来的乡民大声喝彩,就连被何茗打翻了撂成一堆的官兵,也是看得傻了眼。
胡斐望着魏野独斗这头恶怪,他自小被平四叔带着闯荡江湖,又曾见识过商家堡的八卦刀、八卦掌,太极门的南北二宗太极拳,于武学一道的眼界上更是远胜寻常江湖人,不由得也看得有些目眩之感,心中道:“魏大哥这身轻功出神入化,简直算得上天下第一啦。他这套剑法看似大开大阖,不很高明,可是一招一式都简洁精到得很,使出来既没有多一分力,也没有少一分力,只有快、稳、准三字,出手必然见血,这样的剑法只有真正老于厮杀场的人物,才练得出。胡斐啊胡斐,你到底年纪轻,见识少,把天下的高手都看得浅啦。”
他在这里感慨,何茗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魏的墨子剑,你什么时候想看,叫他再耍一趟就是了,先打掉这些个蛇头要紧!”
何茗这里一提醒,胡斐方才想起魏野方才的嘱托,他不由得微微红了脸,手中抄起三支六甲箭,手一抬便是一贯连珠般,化作一条乌光瞄准了一只蟒头直射而上。
见着胡斐掷箭助阵,魏野身形恰在此刻又向下一落,余下五个蟒头同时向着他狠咬过来。魏野却是硬在半空将身一转,剑锋全行刀路,朝下一劈间,火光闪动,离着他最近的那只蟒头竟被一斩断头,余势不歇,倒飞而出!
也在此刻,胡斐打出的三支六甲箭正撞在另一只蟒头的颈部三寸处,三支六甲箭连成一线,一支接一支,头尾相连,竟是狠狠钉在一起,将这只蟒头打穿了不说,余势更是将这只蟒头带得一偏。
魏野觑准这个机会,道一声:“好漂亮的暗器手法!”身形瞬转,却是单脚踏上了这只被六甲箭贯穿的蟒蟒,沿着蛇躯,如行冰面,疾掠下而下!
虽然半数蟒头都被魏野与胡斐重创,却还有数个蟒头无伤无损,见着魏野掠下,纷纷调转头颅,向着魏野狠狠张口咬来。
仙术士下掠的速度虽然迅捷非常,但是也抵不过蟒头行动如风,一转眼就快要追上了面前这个竹冠道服的敌人。
而在此刻,魏野离着那隐为八条蟒躯神经中枢的鱼面妖姬,也不过一步之遥,只要再进半步,便能一剑将这妖物了账。
然而若是如此行事,却不免被身后追啮而至的蟒头咬个正着。胡斐虽然是北人出身,也知道蛇性刚强,断头一时也不会死,何况还是这样的妖物。
那么这一剑,究竟斩还是不斩?
胡斐替魏野设身处地想到此处,不由得都感到一时踌躇。
然而此刻,魏野却浑然没有出剑之意,就在逼近鱼面妖姬的瞬间,他的身形猛然顿住,又在瞬间朝上一提数丈,那追咬而来的蟒头却是丝毫来不及改道,就在魏野顿住的瞬间,猛地咬了下去!
一阵尖利得几乎要撕裂鼓膜的惨叫声,顿时铺天盖地而起!
数个蛇头同时撕咬而下,却是将那鱼面妖姬撕成数段,蛇口中猛然吐涌而出的毒液,转眼间就将这鱼面妖姬皮肉腐尸大半,只剩下血肉模糊的骨骼,还在蟒口中挣扎不停——
那些围拢过来的乡民,原本只道是看人捉妖,根本不明前因后果,只是贪看热闹。那鱼面妖姬先前吞噬英雄会馆中的宝官赌徒又啃吃的太彻底,除了几个勉强逃了出来,又吓到神智发昏的家伙,谁也没看见什么可怖景象。只见着一个头戴黄竹道冠,身穿青锦道服的道人翩然如仙,仗剑与一条不知九头还是八头的怪蛇厮杀在一处,大家就全当是提前看了一场社戏而已。
然而此刻见着那巨蛇撕咬血骨的模样,他们方才隐约想明白些,这却不是做戏,而是真正妖怪!
也不知是谁怪叫一声,转身欲逃,却是引动了更多人的惊恐,许多人手里提的包裹、菜篮都不管不顾,只是要跑——
便在此刻,一道声音冷笑一声响起:“看完了热闹还想跑?世上哪有这么刺激的便宜事儿?阿茗,你去前头拦着,胡兄弟,你在后面点穴,这乱挤乱踩不知道要枉送几条性命!阿茗,打断脚还是敲闷棍,这轻重你自己拿捏!”
“老魏你这个坑货,为什么得罪人的事情都由我做?!”
虽然口上抱怨,何茗身形瞬动,踏着前面发足狂奔的人群头顶,便朝前而过,猛地拦在了人潮之前,一个地趟棍的架势,就先扫倒了一片人。那些跑在最前面的人物,往往自己还不明所以,只是天性怕事,听着惨叫就跑,后面又有那些见机早想跑掉的人在后面吆喝推搡,昏头昏脑地就跑了起来。此刻被何茗一棍撂倒,便只是抱着脚惨叫。
“行凶打人啦!”的声音此起彼伏间,魏野的声音却是不紧不慢地传来,清清楚楚地响彻镇头:“不想死都抱头蹲下。”
眼见得前面一条青钢棍翻飞如龙,转眼间就打倒了几十号人,有些机灵些的当下就抱住脑袋,蹲的蹲,趴的趴。乱象一转眼便被压了下去,倒是胡斐一副侠义心肠,只点倒了几人,便没忍心继续出手,这后面的乱象,反倒比前面更多了些。
刚落地的魏野叹了一口气,提着桃千金走上前去,先拍翻了前头几个叫唤最响亮的倒霉鬼,那些人见着他方才独斗妖怪,本就有些敬畏,此刻见他提剑拍来,倒比官府中人更凶横几分,不由得都抱住头蹲了下去。
原本一场骚动,便这般被一棍一剑强压住。人人都屏气不敢吱声,只有魏野的声音淡淡传来:“各位父老乡亲且不要怕,这英雄会馆原本是佛山镇中多罗观音庙的旧址,其中供奉的却是喇嘛教中的食人邪神。原本这邪神受的香火不足,便被官家拆了庙,绝了香火,不能再作祟。无奈有人不识好歹,将庙改成了赌坊,那邪神受了赌徒们聚集而来的气息惊扰,所以冲出庙基,白日吃人。倒是幸亏魏某路过此地,见着妖气上腾,便出手斩妖,替天行道,还望各位父老乡亲不要害怕才是。”
他嘴上说得客气,然而那些被打倒的也好,被吓趴的也罢,心中只是道:“你这道士这般凶悍,连那老大妖怪都斩了,官兵都打了,又这么一身好拳脚,大家听你说便是。”
更多人,吃了一番吓、一番打,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却是对魏野又敬又怕,听着他说话客气,却有生出别样心思道:“这道士衣饰华贵,又有这样斩妖杀怪的神通,便不是北帝爷爷降圣,也八成是真正活神仙了。”
大抵嫌贫爱富乃是人人都有的毛病,乾隆一朝的南方各省本来就颇多托钵化缘的游方僧道,在常人眼里便和乞丐差不了多少。若是这等乞丐和尚穷道人,大家眼里所见便八成是心怀叵测的妖人一类,更不会有活神仙的想法。
客气些的便要报官,定一个白莲教的罪名,拿去浸粪坑。不客气的,招呼四乡邻里,锄头粪叉齐上,便活活打死了,也是个法不责众的结局。
魏野也不管这些乡民心中有什么念头,只是迎着这些闲杂人等眼中敬畏神色,向着路头望去。
只见路头那里已经来了两路人马,一路是斗笠皂衣的皂隶,一路是连号衣也没穿齐,只是提着锁链的壮班。
待得两队人马走上前来,魏野扫了一眼,却见那伙壮班都是佛山五斗口巡检司的人马,而那些皂隶却是自佛山同知衙门而来。
对五斗口巡检司这等九品芝麻官,魏野懒得理会,只向着那同知衙门的皂隶一仰头道:“你们是佛山同知署的衙役?正好,某有要事欲一见你们上官,还不在前面带路!”
这货皂隶为首的是一个班头,家里祖传的三班饭碗,眼光比常人更老辣些。他见着魏野衣锦腰玉,头上竹冠编镂极精巧,更是隐隐泛着光华,意态睥睨,混无寻常人见着官府中人那副贱样儿,心知不是常人,自己一面陪着笑问道:“道爷您老仙山何处,宝观何方,要见我们老爷何事,还望略透露些,小的们好去回报。”
他一面陪笑,一面暗自打个手势,便有几个老于打探消息的衙役向着那人群里去了。
魏野也懒得理会他这些小动作,只是一笑道:“某要谈的,是你家同知老爷的大事,怎能与你这等皂隶讲论?快着前头引路,若迟了,你家老爷到时候革了你的钱粮差遣,只怕你一家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班头听得魏野说得厉害,只得前面带路,魏野也不理会那些巡检司的壮班,向何茗与胡斐道声:“且在北帝祖庙等我。”
随即一撩道服下摆,由着那班头领路向同知衙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