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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牢房里的咆哮声,司马铃按了按眉心,看了一眼李大熊:“熊大叔,你们没给他塞抹布?”
李大熊随即应道:“依着末将的见识,塞了抹布,叫唤不得,倒是为他续足神气,一审起来,那就更难处置了。倒不如就这样随他咆哮,将神气耗散耗散,反倒不见得是坏事。”
在司马铃面前,这头大妖倒是依然持礼甚恭,丝毫不见什么自矜身份处。
听着李大熊这样说,半妖少女也只是一笑:“可惜就苦了看守的人。”
“调拨来看守这厮的,都是城中两个早已耳聋的老军,随那妖人如何嘶喊,也不妨事。”
听着李大熊说明,司马铃还是一笑,随即掂起脚,攀着李大熊的手臂,努力将李大熊朝下拉:“熊大叔,附耳过来,这事啊,我看还得这么办才好,呵……”
不说外面预备问案的人怎样处置,牢房里面,伊贝林依然是四马攒蹄扣地吊在牢房梁上,那一身极有派头的西班牙圆皱领礼服,自然也是被剥了个干净,只给他换了一件粗毛褐衫遮羞。这种粗羊毛织成的囚衣,便如同天主教苦修士所穿的那种粗毛长袍,勉强能提供个保暖所需,然而这点好处还及不上那根根硬毛扎着皮肉的痛痒交加之苦。
若不是伊贝林总算也有个教士身份,苦修士们的绝食祈祷、鞭笞忏悔这类苦行,也算是经历过。这点苦头,他还是勉强能吃得下去。
这个时候,他一面高声喝骂,一面心中喃喃做着祈祷:“……我承望救主垂怜我,在凶恶仇敌手中,救主请拯救我们;在灾祸罪罚中,救主请拯救我们;在邪魔的暴行中,救主请拯救我们……”
也不知道这一位是怎么练成了这一份一心两用的功夫的——若是去修炼左右互搏之术,显然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质。
便在这一会儿高声痛骂、一会儿低声祈祷的当口,牢门口的铁锁琅然作响,分明是有人来了。
虽然被李大熊铁锏连震、袭神一吼,搞了个五痨七伤,形神之伤深入脏腑。但偏偏这头大妖下手极为老辣,这伤于施法者而言不可谓不重,可偏偏避开了凡人生理上的那些要害,是个废功不伤人的路数。
也正因为如此,伊贝林的耳目灵便倒还在常人之上。大凡侍奉神灵之人,感知能力比常人远过之,上古所谓巫祝,乃至祭司、神官、牧师之类,莫不如此。伊贝林算起来,也兼着圣职者的职阶,在所谓第六感之类的超感官知觉上略差了些,然而五感灵敏,却不在武道中人之下。
在他耳听眼看之下,分明是几个亲卫护送着一个少女到了这浑不见光的地牢里面。随着一班人在牢门口立定,便有狱卒预备去拿火炬照明,却被那少女一个手势止住了。
也不要身边卫士陪同,司马铃自己就一头钻进牢房里来,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贵族气派的圣职者。
就算被扒光了华服、换上了囚衣,还这么四马攒蹄地吊在梁上,贵族也依然是贵族。
此刻,这位梁上贵族就以这样的倨傲神色,打量着地上站着的少女。
双环髻、琉璃簪、白衣绯袴,这打扮就让伊贝林深感腻味,更不要说这小丫头身上还带着一股子他最厌恶的气息!
他怀着贵族的骄傲不开口,但架不住司马铃跟着魏野混久了,那见面装熟扮可爱的功夫可不陌生:“我叫司马铃,这位……牧师?神父?或者主教大人?既然大家也算半个老乡,那我就直接问了啊——请问你是属于哪个体系的?梵蒂冈或者什么十字教系统的魔法结社?或者新教福音派什么的?”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个轻蔑至极的眼神。
司马铃就像是没看到一样,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辞海样的大部头:“说起来十字教下面的教会派系也实在太多了点……那个,好歹先自报个家门吧?”
然而这魏野流搭讪技巧,却被对方冷着脸打回原形:“我不和女人说话。”
就着一句话,这沟通气氛瞬间就降到了零度以下。
“呵……”用厚厚的《多元宇宙宗教学大辞典》遮住嘴,司马铃的嘴角朝上弯了弯,“我就知道,阿叔的那个搭讪套路,其实并没有什么毛用。”
把手里的《多元宇宙宗教学大辞典》朝边上一丢,司马铃拍了拍手:“正常沟通失败啦,熊大叔,点灯,把那些东西拿上来!”
随着司马铃一声令下,牢门外便是一片轰然应声:“司马姑娘,你要的物件,都在这里啦。”
一个亲卫捧着一只漆盘,上面放着一串紫晶蛋白石的银质十字架念珠。
而在他身后,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亲卫则扛着一个中心雕着荆冠骷髅的等高十字架。
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为何,伊贝林只是瞪大了眼,朝着这些异教徒脸上望来望去。
然而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司马铃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了那串紫晶蛋白石的银十字架,在伊贝林面前晃了晃。
便在这一晃之间,那枚刻工华美、镶嵌宝石的银质十字架,便连同上面的宝石一起,变成了一小撮粉灰。
在这捧粉灰从指尖洒落的瞬间,伊贝林的瞳孔骤然缩小。
司马铃满意地舔了舔手指,向着伊贝林露出了一个俏皮笑容:“味道相当不坏嘛,比叔叔拿来应付我的那些铜钱好吃多了,带着一股椰蓉酥的口感。说起来,这个大十字架,是用某种特殊的神术合金构成的吗?猜猜看,它的味道是怎样的?”
司马铃说着,将自己的手贴上了那具等高十字架。
伊贝林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还有一丝惊喜,然而他像芋虫一般地扭动着身躯,叫喊声变得愈加急促:“警告!我警告你们!这神圣的十字架来自救主受刑的各各他山,教会在救主升天后,收集了各各他山骷髅地所有罪人的骨骸,用净界山的熔岩将这件圣物铸造出来!拿开你肮脏的手,只有真正应许得救的基督徒,才有资格触摸它!”
看着伊贝林大吼大叫的模样,李大熊倒是一进身,用身子将司马铃一拦:“司马姑娘,若这物件真的是妖人用尸骨炼造的,恐怕有些不干净……”
对李大熊这老成持重之言,司马铃只是笑笑,还掂起脚想要拍拍李大熊的肩膀:“熊大叔,这点小事不碍的……”
就在司马铃还想要说些什么的当口,那十字架正中的骷髅原本空洞无一物的眼眶,却是亮起了两蓬绿火,随即骷髅嘴巴大张,从那嘴里猛然钻出来一头黑色恶狗!
那恶狗通体焦黑如炭,躯干却像是驴皮灯笼一样中空。胸腹之间,满是妖异火焰。不仅如此,它那光秃秃的尾巴尖上也是火焰燃烧。至于狗头,更是就剩下一个被火焰燃着的头骨。
好一条地狱狗。
鼻尖微微嗅了嗅,闻着空气中散发出的硫磺味道,司马铃蹙着眉,摇了摇头:“这硫磺味道不大纯,这狗也不是纯种的三头狗,倒像是用了什么手段杂交出来的串秧子狗。”
李大熊哪顾得上听她品评相狗之术,当下把她一护,大喝出声:“来两个人,将司马小娘子护送上去!余下的,随我斩了这妖物!”
在他的喝呼声之外,更有伊贝林的尖声怪叫:“你们这些要下火狱的罪人,就让这些地狱狗将你们咬死,撕碎,咬啊,快咬啊,哈哈哈哈……”
他的狂喜乱舞之声才刚开了个头,却乍然停住了,在他的眼中,如同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一般,张着嘴,连口水淌出来了也不知道。
在他的面前,那个看着娇小无害的少女,正一手抓着那头地狱狗的后颈皮,一手抓着这头恶狗的尾巴根,就这么将这头地狱狗举了起来。而那头地狱狗满是妖异火焰的狗嘴,正对准了他的脸。
“不……别……不要……”
在伊贝林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之前,司马铃便扯着地狱狗那光滑无毛的尾巴,如同举着一个大号的手拉魔术礼炮。
听着伊贝林的话,司马铃还很好心情地朝着这位圣职者展颜一笑,倒好像这手拉魔术礼炮里炸出来的是气球、彩带和节日小礼包,而不是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
灼热的红光在地牢中一闪而没。
中间伴随着某个倒霉鬼与地狱狗的哀号。
司马铃没趣地将已经半死不活的地狱狗朝地上一丢,任由这头地狱妖兽身躯渐渐干瘪,渐渐地消散不见,只留下一地蚕豆般大小的红色宝石。
这些红宝石散发着荧荧的红光,宝石的表面却是一张扭曲的人脸,大张的嘴巴也不知道是哭是笑。光是这张又哭又笑的怪脸,就给人一种极度的不适感,它散发出的红色光芒,更是让人无端感到心悸,下意识地就想离这种古怪的宝石远点。
蹲下身,半妖少女拾起了其中一块最大的人面红宝石。
随着她眼中淡绿色的数据流一闪而过,司马铃随即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绣满符文的黄锦背囊来。这只符文背囊是用一类唤作明缠锦的素染织锦缝制,除了质地细密、韧性极强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称道之处。唯一的优点,就是上面绣了某个道派的封邪符文,可以当作拘禁妖鬼的收妖囊使用。
拿着这只收妖专用的符文背囊,司马铃老实不客气地将满地的人面红宝石都塞了进去。
李大熊虽然不知道这些人面红宝石的来历,但是大妖的敏锐五感,依然告诉他,这些物件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见着司马铃的行动,他也不去打岔,只是望着那具骷髅十字架,更戒备了些,全身神气更是蓄积到巅峰,一旦再有什么异动,他便要全力一击,彻底毁了这件邪物。
但李大熊有这样的见识,不代表别人有。虽然自打上了魏野这条贼船,这些亲卫们,神神鬼鬼的事情也见得多了,虽然有了点免疫力,不会再见到这样事情就大惊小怪,然而好奇心却依然不免。有个嘴巴最敞的亲卫,终于按捺不住,先替同袍们提了问:“司马小娘子,这些红石头到底是什么宝贝,看着晶晶亮亮,实在惹人心动……”
“宝贝?”满地上拣人面红宝石的司马铃抬起头望了这大嘴巴亲卫一眼,随即一笑,笑得一班鲁汉子心头没来由地一颤,身子便先软了几分。
然而司马铃却是不在意,抬手将一缕发丝抹到耳后,轻笑道:“倒也和这位阿兵哥说得差不多,这玩意倒也能算个宝贝。这东西该是一处类似幽冥地府的所在,大妖怪与鬼大王互相厮杀之后,那些怪物流出的血,在地下埋了也不知道几个年头,凝结成了这种石头。这东西放在活人身边,一点益处也没有,反倒要吸食血气,闹出来个贫血什么的。不过那地方的妖怪和恶鬼,倒是蛮喜欢这东西,有的专门找这些石头来吃,有点就拿它当铜子用呢。”
听着司马铃压低声音,如讲怪谈,这些亲卫也是嘿嘿笑着,做出一副害怕神色,但看他们眉间神气,对司马铃这话却是丝毫不信。
还是李大熊看不下去,冲着这些亲卫们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先退开去!”
那些亲卫嘻嘻哈哈地行礼告退,司马铃恰正好将满地的人面红宝石捡拾干净。她随即站起身,走到了伊贝林面前,偏着头饶有兴趣地问道:“还能召唤地狱狗啊哈,这十字架实在有趣,还有什么别的功能没有?要不先借我研究研究,等玩……研究够了,我再还你呗?”
回答她的,只有面色焦黑的伊贝林半死不活的一声哀号:“不要,不要,不要再破坏那件圣物,算我求你们……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