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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刘闯相问,魏野也是轻轻一笑,将手一抬,划了半圈道:“初到贵地,走马看花而已,哪有什么高深见解。依我看来,凉州之地,气候寒凉,宜牧不宜农;地处河西,勾连边域,宜商不宜士;羌乱迭起,胡化渐深,宜武不宜儒。”
所谓宜牧不宜农,凉州地区,气候干燥,降水稀少,汉家传统的农业耕作生产模式,对牧民的畜牧业并无绝对优势。这可说是凉州一地羌乱频发的关键所在。
而宜商不宜士,就更好理解,凉州身为丝绸之路的东西交汇之地,随着异域商货而来的,还有异邦宗教和理论。如若是唐宋年间,儒术取士已成定例,这样的冲击不算什么大事,不能变成名利场敲门砖的学问,都不是正经学问,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威胁。可是放在凉州这个特殊的边境大州,儒术不兴由来有自,豪门大族全是凭着军功起家,那么儒术在此地的竞争力也就可悲得很了。
也正因为此地的经济,宜商宜牧,却不宜士宜农,传统的汉代文官势力基本可以说是没有发展土壤。以日后董卓进京为例,这个可称一时庞然大物的军阀集团,居然全是武人,与袁家、曹家这类中原军阀身上浓重的儒家名教色彩相比可称得粗蛮无文,更是毫无基本的政治全局观念。从董卓自己起,就带着一股割据偏安的小家子气。
这便是宜武不宜儒,可为杀人之刀,却没有一只握刀的手,最后自己把自己玩死个彻底。
听着此论,刘闯思忖片刻,略略点头道:“此三宜三不宜,说得倒也透彻,只是此地风俗向来如此,也不好强求了。”
说着不好强求,刘闯却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魏野的脸,不断地在心里呼唤:“不好强求也要强求,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不是向来有迎难而上的胆识和气度么!”
然而魏野却没有去接刘闯的话,直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今日所见,似乎本地民风彪悍,常有结社之举?”
刘闯听着魏野的问题,眼神便不由得一亮。
不管是游侠儿还是如今河西渐渐蔓延的教民,笼统地看去,倒都可以算在结社里面,再朝深里挖掘一下,说不得就可以套用当年公孙弘诛郭解的旧例,捅到京城去了。
最妙的是,比起县令,同样只是六百石的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却是不折不扣的京官,有的是通道让这条消息传到上层的某些大人物那里去。
刘闯这样想着,心情不由得变得更好了些,看着面前这做派有些轻浮的魏从事,也觉得更顺眼了许多。他假作沉吟片刻,方才道:“到任这许多时候,本官倒也对本地风俗略略有些了解,却有些线报压在手头,魏从事可愿闻其详?”
魏野一挑眉毛,大咧咧地答道:“固我所愿尔。”
得了魏野这个首肯,刘闯便立起身,去案头抽了一卷竹简,双手捧给魏野。魏野正色将竹简接过,又和这位刘县令不咸不淡地谈了些闲话,方才告辞出来。
出了县廷官舍,魏野便见到司马铃正在县廷前门,盯着那株柽柳仔细看,想要近前,却又显得有些忌惮。
魏野轻轻一笑,走上前去,揽着她的肩头就把人拖进驴车里,等上了车,方才问道:“对那株怪树的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司马铃鼻音有点闷闷地说道,“叔叔,那棵树该不会就是倩女幽魂里面的树妖姥姥吧?为什么我觉得那树里面像是有什么怪物要时刻跑出来了一样?”
“若是真的树妖姥姥,只怕这黑水城早已变成一座鬼城,哪还有这么多活人?”魏野揉了揉自家小拖油瓶的头,算是安抚,却又感慨道:“金精化形之体果然在危险的感知上,有着这般野性的预知本能。两下对照,你阿叔我算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听着魏野如此说,司马铃立刻来了兴致,眼神冒光地蹭过来:“什么什么?难不成,那棵怪树下面封印着什么大妖怪?叔叔你说那是因为误会被女友封印的妖男呢,还是被负心汉勾结和尚镇压的妖女?”
“什么乱七八糟的,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白蛇传!”魏野一挥手,将竹简式终端取出,输入了一个检索字符,却是调出了一片文档,轻声读起来:“……波斯的萨基斯坦,至今仍然保留着古代拜火教徒的礼拜寺,其中有拜火教徒的僧侣管照不灭的火祭坛。看护火祭坛的僧侣会用着轻纱蒙面,他们将小块的红柳木用银钳夹起,投入火中。”
读完了这段文字,魏野方才解释道:“这是古代阿拉伯旅行作家记录下来的波斯拜火教仪式。在拜火教也就是祆教的教义里,有两种树木具有神圣的含义,一种是石榴树枝,一种是柽柳,也就是红柳的树枝。在波斯古经《阿维斯塔》中,祆教的主神与眷属们,会手持叫做‘巴尔萨姆之枝’的圣树枝条。这其中,石榴树枝被称为‘巴尔萨姆。生命之枝’,而柽柳的树枝则被称为‘巴尔萨姆。光明之枝’。”
说到这里,魏野低下头,看着司马铃:“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司马铃非常配合地回看过去,完全没有好学生在师长讲课后提问时举一反三的自觉:“叔叔说的东西超级难懂的,简直就像天书一样,我一点也不明白。”
魏野默默抬起手,按了按额头,然后尽量简单地解说道:“县廷里那株红柳,树身内蕴一股极强的炎火之气,并还有一股异种的外道神力与炎火之气共生。再联系到红柳也是被祆教视为巴尔萨姆。光明之树的圣木,到底是谁在幕后当黑手,也是再明显不过了。”
说到这里,仙术士皱了皱眉,总结道:“看起来,河西这地方的一潭水,可不止是凉州军阀和羌乱,要比我之前想象的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