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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货于山中,没马没牛连驴子都没一头,只得让不如禽兽的青衫男子客串驮兽,真是斯文扫地的悲惨工作之旅。然而有人一身短衫草鞋,挎着包袱走在邙山西面的林中小道上,才觉得自己的工作真是凄惨悲怆到了极处。
“我白某人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姓赵的就这么指派我?”骨节粗大的手指捻着单薄且透风的粗麻衣衫,他有些不满,有些憋屈。好在包袱皮里那把环首刀还紧紧地贴着胳膊,直硬的刀身让他感觉稍微好过了一点。
他走得离邙山深处越近,地势亦随之越高,山中春草绿意越难一见,古木高树越不见青叶招展,反倒将积攒了数月的凛冬萧杀之气全数展现给他看。就是再粗神经的人,行走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难免感到紧张和压抑,何况这位白兄自认神经一点也不粗。
像他这样受赵老大指派的江湖人物约有十余位,都是些小有名气、手底下也算硬扎的能手,然而这些江湖人却只是换上了不带一点防护能力的粗麻短衣,沿着不同的道路进了邙山。此间诱饵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不过,离江湖儿女们的自我定位实在是太遥远不过,也难怪白兄不舒服。
然而赵老大这样安排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北邙山乃上风上水之吉地,最好的阴宅首选区,不知多少高官显宦、世家大族选择死后在此地安身。而公侯贵戚之墓太多,则这些高门世家为之守墓的部曲也不会少——倘使这些世家大族还不曾家道中落——因此北邙山上尽管峰高林密涧深草幽,却没有傻了吧唧的山贼会选在此地聚啸。然而数月以来,北邙山上凶信频传,不知几多贵人们安排在邙山上守墓的家人部曲死得不明不白,只留残肢骨片与满眼血迹,倘若再不处置,贵人们今年就不要扫墓祭祖了,去太平道的道坛处求几道安宅辟邪的灵符才是正经。
没线索,没目击证人,也没有千年之后叼着烟斗的大鼻子夷人和所到之处必有凶案的三头身眼镜小屁孩。堂堂大汉廷尉也只能连夜求见了那些炙手可热的禁中大貂珰然后称病不出,被上峰逼迫限期破案的京兆尹更是把自己的胡子揪掉了许多,让人一见而误以为他老人家准备投身宦官这个极有前途的庙堂老字号行业里来。
庙堂麻了爪,事情就交由了江湖来,这种不像暗活的暗活让赵老大捞足了好处也伤透了脑筋,半是兵半是匪的新晋江湖大豪最后也只能拿出遣人搜山这种笨法子来。
然而赵老大的赏格开得再高,白兄和一应改扮寻常乡人的江湖好手也不该如此发疯,接下这么个明摆着去送死的买卖。莫非他们就如此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笃定自己身陷险地也死不了不成?
……
……
“奋不惜身本该是个优点,”青衫客吃力地拖曳着快朝着平板车发展的牛车如此评价道,“但是如今看来这却更像个恶习。”
他背在肩上的木鞘佩剑早解下来交给司马铃拿着,小姑娘手上不知为何多了几条布条权充绷带,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抗辩着:“凡事不能一概而论,拆牛车也是为了阿叔好嘛……”
“你好像忽略了一个事实,”青衫客一点也不为少女的笑容所动,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道,“徒手拆牛车和拆牛车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就算徒手拆牛车,我也只是受了点小伤而已,吃点伤药再舔一舔就好了……”
听着少女看似底气不足的发言,青衫客挑了挑眉毛:“你觉得就凭我们现在把全副身家都押在这笔买卖上的赤贫现状,还有多余的银钱让你去消耗加浪费吗?”
然而一提起“银钱”这个连英雄豪杰都不得不小意面对的话题,少女的斗志顿时勃然而发:
“说到底,如果阿叔是个能双拳碎大石双臂能跑马的熊一样的好汉,哪需要我冒着受伤的风险拆牛车!”
面对气势瞬间高涨的少女,青衫客只能很没有底气地哼哼着反驳道:“……我不是双拳碎大石双臂能跑马的熊男还真是抱歉啊。”
“哼,没错,这都是阿叔的错!”
青衫客默默扭头,拖着已经减负了不少却对他而言依然沉重的平板牛车再次确认了一件事:和感性主义至上的小孩子讲逻辑和理性思维的自己,战斗力还不到零点五。
小孩子云云纯属青衫客的自我安慰,虽然少女生着张极可爱还带点婴儿肥的娃娃脸,但是也早已过了萝莉的保质期。当然,这等事情一概被青衫客无视之忽视之。
暮光缘着山壁而下,破车萧然前行,拉车的和推车的依旧以言辞为剑戟,进行着艰苦万分的战斗。
真是山中岁月无他事,只有太平。
……不太平。
手中包袱皮猛然抖开,环首直刀不带一丝花活儿地平斩而出,这一刀准而稳,戾而狠,尽得彭家五虎断门刀的神髓。哪怕是久经战阵的老手,面对这一刀,也难免落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然而面前无人,只有血盆大口和腐肉特有的恶臭,刀锋磕着獠牙,崩出火花数点。火花闪烁未熄,那只执刀的手未退,大口已狠狠合下,截断了白兄的肩骨。
看着巨口再启,已成了个独臂血人的他有些恨恨地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原来老子真的被当成了饵……”
接着就是滑进巨口中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俅事!”
战初启,敌初现,已折一人。
接应了新来一支小队伍入寨的花启生在马上侧耳听了些什么,然后轻声地发布了他今天的第一条军令:“全寨都有,进入战斗状态,狼来了。”
狼来了,邙山狼来了,其高如丘,其壮如象。就算是西南泸水之畔驯野象助战的蛮部,只怕也没有见过如此体型庞大的野兽。
然而花启生的部下们只是握紧了手中形制不一的兵器,枪、戈、矛、戟、朴刀甚至还有专供文士佩服的缠丝鹿卢剑和一般只作依仗使用的八棱金瓜。谁相信这种怎么看都是杂牌里的杂牌的部队,会是大汉天子新立的西园禁军?
但是这些杂牌军的表情却不像初经战阵的菜鸟,手不会抖,腿不曾弯,甚至还有力气说笑。这种不畏生死的气质分明是久经血火的老手才有的,且比起寻常散漫的江湖人,更多了一份干练气质。
赵老大不过是洛阳黑道上新崛起的人物,到底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能打敢战如同出身军中的兄弟?
鞣过的老牛皮靴子踩着鼓点,擂鼓出战,鸣金收兵,一切都是按着古礼走。然而这些兵士衣甲不曾染成一色,有烫金的大红也有描银的深紫,色彩斑驳远胜西川的蜀锦。军队要求令行禁止,崇尚团体主义,若不是百人敌般的勇将,绝对没资格在军中玩个人主义,从这个角度讲,这些兵都是兵圣孙武见了都要头痛的骄兵,只不知道带着这支部队的西园军羽林郎花启生是不是悍将?
显然不是。
身在马上的花启生神色严肃,目光从部下们手中的兵刃一路转移到身后的背囊,手中一具新奇的穿珠木盘正噼噼啪啪拨弄个不停。
就算有人想要凑趣当捧哏靠过来问一声:“花生,想什么呢?”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是谁家小姐的闺名,只可能是——
“预算超支而已。”
在这个时空中提前用算盘取代了算筹的羽林郎并不知道,有人拖着破烂般的板车,正看似豪迈地踩着倒在地上的石翁仲作指点江山状,一开口也是这句话。
“就算预算超支,摸金校尉这种行当也是替正在当洛阳丞的那个人预备的,阿叔你不要乱参一脚。”抛开早已被撕咬得只余残骨若干的墓主人,司马铃一脸嫌弃地踹开断首的墓门亭长陶俑,从被什么野物掘开的墓穴里钻了出来。“就算你转型走盗墓路线了,阿叔这种造型也绝对不如闷油瓶和小哥那么红。”
她家阿叔只当没听见她的吐槽,继续一手并指如剑向前作指点江山状,话里却不尽警惕之意:“如何,墓室里有什么发现?”
“玉器、金银器一样不剩,随葬的明器差不多全坏掉了,连尸首都只剩下半截指骨和一个骷髅头。所以想搂草打兔子顺手发一笔盗墓财还是省省吧,唯一对阿叔有用的东西就是这个而已。”
少女双手递过来的是一方尺许长的沉重镇石,表面已经残缺了许多,尚可辨识的部分布满了盘螭纹,中间是篇简短的咒祝:“生人上归阳,死人下归阴,蒿里之君,镇护如仪,邪祟盗贼一切勿犯如律令。”
标准的祈请泰山府君镇墓文,只是在镇石上多了几块焦黑如沥青的痕迹,隐隐散发着头发燃烧后一样的焦臭气味。
青衫客默默看着镇石上留下的痕迹,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一颗犬齿和一只犬科动物的体积比有多大?”
换得的是司马铃一个理所当然的白眼:“叔叔,我的小名不叫度娘。”
然而当她看到青衫客就着她的手刮去了镇石上的那些焦痕后露出的那个足有小儿手腕粗细的齿印后,却忘了后面想吐槽她家叔叔的话。
人一旦进入紧张的情绪之中,语言功能暂时紊乱是正常的。比如现在的毕永,他的亲随护卫只听到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反倒更像发了狂的野兽一般的怒吼,就看到这个指挥着斥候队伍的鹞子一脚踢飞了前面正拿着特制渔网拼命踩着八卦步法的一个江湖人,随即夺过了他手中渔网。
“什么八门渔网阵!扯淡!这又不是绝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