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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心中有了计议,理王一行也走得快了些。他们乘船入汴河直下南京,自南京沿江而上至江西九江府,再由陆路去了吉安府。
吉安知府早已派人在城外迎接理王一队人了。理王骑在马上,见吉安知府躬身笑迎道:“臣,知吉安府,刘昌年,参见理王殿下,殿下千岁。参见王妃娘娘,娘娘千岁。见过良媛,良媛安康。”
理王看他知礼,便笑免其礼,并问:“王府在何处?”
吉安知府朝后头一努嘴,后头有人递上来一张图纸,吉安知府忙笑着捧上道:“王爷府邸建于本府,乃是全府上下五十余万百姓之福。”
理王接过图纸乃问:“这是何物?”
吉安知府道:“这是王府图纸,待下官为王爷一一道来。”于是将此府诠说介绍:如东西南北有四大门,四小门。四大门东曰迎辉门,西曰刚化门,南曰光被门①,北曰拱辰门。四小门东曰文春门,西曰延秋门。南曰承泽门,北曰抚远门。
又云,正殿称理致殿②,后殿称谨顺殿③。其后分立东西两院,东院称宏明院,西院为含香院。宏明院是王妃陈氏所居,含香院乃良媛萧氏所居。两院之间是理王的寝殿执古殿④。
整座王府气派繁华,十分浩大,比起理王在京城所居的小小王邸,大了十倍不止。据刘昌年所奏,王府耗银十四万两白银,前后耗时四年之久,动发江西百姓前后七万余人。
琴袖虽在车轿之内,早把刘昌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忽然问了一句:“你在一年时间内,如何造出这样大的王府?可否滥用民力?”
这话下去,吓得刘昌年冷汗直冒,心想:这个萧良媛是何方神圣,他的事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其实不是琴袖知道,琴袖是猜出来的:理王以前不得宠,如何能为他建这么大的王府?他得宠不过一二年间,所以这样大的王府是在一二年间赶工出来的,必定要强发百姓建造,中间造了多少冤孽血债也未可知呢!
事实正与琴袖所料相差无几:这王府的规制是一改再改的。当初动工的时候,户部通共拨了五千两银子,如何造得了王府?吉安知府见银子会意,也就没把这事当回事。
哪里知道后来理王忽然得宠,在这短短一年之内,图纸一改再改,王府一扩再扩,户部流水似的批银子下来,为了赶上工期,吉安知府可是造了孽了,强逼七万多当地父老赶工赶时建造王府,呕心沥血,在一年多的日子里,造出了这座辉煌气派的大王府。死伤无数,以至江西父老在理王未到时,就编了童谣讽刺:鹅头王,住京城,到江西,且了佛⑤!金山堆、银山造,造个王府住家小,千夫泪、万夫嚎。刘知府,吃个饱。
末此一句,指的是刘昌年从工银里捞了一大盆好处,苦了百姓,乐了他自己。
现下他如何不对理王感恩戴德,铭感在心?
所以理王没来的时候就打听着王府里的消息,知道良媛萧氏得宠,所以还把整个王府后院改成东西鼎峙的样子,讨萧琴袖的欢心。
哪知道萧琴袖并不买刘昌年的账,她话里有话,连理王也听出来了,便故意挑刺说:“名字却好,但你的正门光被门冲撞了。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这是尧舜之德,孤不敢擅居,以孤观之,改为临照门则可。”
刘昌年一听,急忙夸奖盛赞,点头称是。
琴袖更在车里说:“我来南昌地界,闻百姓时有怨言,不知何故,从问左右,已有些许流言入耳。”
刘昌年恐惧已极,忙说:“都是刁民所传,断无其事。”
理王帮腔:“你自当检点,带我们去王府吧。”
刘昌年战战兢兢带着理王一家子去了,正巧到了王府内,琴袖悄悄开帘子观看,果然亭台楼阁、气势非凡,她虽走的是西门,但亦觉王府气派殊甚,理王从正门入,早有王府长史司众官员侍立迎接。
为首的正是潘梧宾。
潘梧宾听闻理王要南下,先在这里打点好了一切,如今理王只要住个人进来便罢了。理王先谢过他,又与众官闲话了几句,便在正堂受人跪拜,此后设宴等礼不提。
琴袖则先入了含香院,见其中最大的含香阁富丽堂皇,倒是一个很好的休息之处,虽称为阁,但规模形制气派都可比拟王妃陈氏所居的宏明殿了。可细细观赏之下,又觉得庭中花草不蘩,大抵是赶工所致,无心林植。
再见许多楼阁房间空在那里,想来是预备日后新的妾室入住所用,虽然含香阁在上,琴袖看了终究觉得触目惊心:理王日后还会纳妾么?
如此瞎想也没有意思,新近乔迁,他们还有许多事务都要理清楚,琴袖虽觉得这里华丽,但终究不如在京城。举目而去,往来白丁,人物没有京城繁盛。
次日一早,理王派人报知吉安府,将要出城观望,游山玩水。吉安府因先前被震慑,不敢不从,急忙批准。于是第三日理王带着王妃和琴袖去了吉安府罗霄山游玩,虽说春来山长水暖,可琴袖无心山水之色,凝思观望,不知其想。
其实她想的事也没什么,就是怎样才能让理王回到京城。
秦拂雪那边也没个消息,这几日安排人事她也忙得够呛,忙着忙着就忘了。如今目见满目苍翠,又怎能不游思在外,忧态毕露呢?
理王见她有烦闷之色,便问:“罗霄山不好吗?”
琴袖不想让理王担心,于是笑道:“以山色之丽,绝于远近。林涛翠华,映将水色之变。”
王妃摸了摸头说:“你说的什么?我一句听不懂。”
理王笑道:“琴袖说山绿水也绿。”
王妃忙道:“妹妹的牙齿也是玉做的,说出来的话就是好听。哪像我,绿就是绿,你问我绿得像什么,我也说不出,孔雀的毛、翡翠的石头,还有锈了的铜镜,也是绿色的呢。”
理王乃笑:“所以她小字玉卿,对了,妃小字是什么呢?”
王妃一听,咯咯咯地笑说:“她小字好听,我的小名儿说出来你们笑话。”
这话勾得二人好奇,急忙问道:“那你小字什么?快说出来呀!”
陈氏被他们二人缠住没法儿,就道:“我小名叫虎儿。”
这话把理王、琴袖都逗乐了,二人笑了好一会儿,只听理王道:“真是个虎儿,有意思,你爹娘想得倒像。”
正在三人开怀之时,刘昌年忽然派人抄了邸报送来说:朝廷大变,首辅换了人了。
理王还在看,琴袖一旁略略瞥了眼就惊住了:她从理王手中夺过邸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没想到郭在象被弹劾下野,接替他的乃是次辅郑器远,这样一来杨继庸本应成次辅,但邸报上说,杨继庸身体不好,在家休养去了,只能调兵部尚书罗迪入阁做次辅,另调左副都御史郭丞轩入阁。
琴袖看完皱起了眉头:她不是因为难过,而是过于高兴,不知如何表明了。
秦拂雪他们以区区三人之力,竟把郭在象给整垮了,琴袖深自慨叹了好一会儿。理王更是佩服喜悦,二人相拥,兴奋难已。
待稍稍冷静下来,理王忽然指着邸报问道:“郑器远是怎样的人?”
“妾曾留意朝廷官员,郑器远并不是太子党的人,但是锋芒不露,勤勤恳恳,在江鸾做首辅的时候从不出头,也不知虚实。罗迪与太子党毫无瓜葛,至于那个郭丞轩,前面都察院办了两个都御史,新上来的韦希堂、崔效颜都是太子党,但是他们不调入阁,偏偏调了个副都御史,不是很奇怪吗?难不成皇上想要剪除太子党羽翼了吗?”
理王眉眼之间有一丝惊喜之色,道:“孤可以回京城了吗?”
琴袖摇头道:“王爷出了京城,想要回去那是难上加难。如今郭在象倒台,妾只庆幸太子党没人在内阁,那样如果王爷能这时候立功,回去见见皇上就好了……”
理王叹道:“如何立功,这里日子过得颓散,孤无事可做。”
理王这几日除了与当地官员会饮取乐,早已不知能为何事,思及母亲之墓尚在京城,更是暗自落泪了许久。琴袖想了想道:“江西地处内陆,人烟阜盛,虽是钟灵毓杰之处,但安逸富庶,并非建功立业之地。”
理王一惊问道:“你可有别的主意?”
琴袖一边想,一边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来回走动,忽然灵机一动道:“办法是有,只不过不知王爷肯不肯舍了这座豪华的王府。”
理王道:“若能回京城,王府又如何?”
琴袖道:“那好,我们不要住在江西,我们要想个办法,让皇上调我们到浙江去就好了。”
“浙江?为何?”
琴袖莞尔一笑:“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琴袖当即写了一封长信汇给秦拂雪。他们远离京城,即便快马加鞭也要十多日方能到。十日以后,朝廷又将一变,郭在象刚倒,纯妃那边又岂会坐以待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