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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疑心重重随着郑端去了,这一路虽她人在轿内,心中却很不安。估量着皇上圣心有无转移,还是郎英手脚不干净利索,没办事儿办得彻底引得皇上起了疑心?
夜雨朦胧,轿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帘外扑簌簌微微的雨声和宫人走路时踢踏踢踏的足音。
纯妃的心也愈发紧了,渐次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忽然埋怨自己方才太过骄纵,竟致得意忘形,把希王旧事扯了出来。
好在皇后手中还捏不住确实的把柄,但这个人这样子精明练达,此刻不能一举把她废掉,那便留下极大的后患。
皇上传召很急,近了乾清宫,众人的脚步声也愈发促急了。至东门外下轿,陆祥举伞遮蔽,纯妃自轿而出,低着头迈着小步子入门。
门内又走连廊,廊内一地京砖稍渐水气,颇有些滑。一个小宦官只顾前头掌灯,不想一不留神跌了一跤,把那纸糊的灯笼失手跌在地上。笼内的烛火倾倒在纸上,不一会儿竟烧了起来。
幸而湿气很重,没怎么起火,郑端叫人用脚一下就把火踩灭了,烧破的灯笼露出白森森的骨架子,几根细竹片子穿了出来,像是断筋错骨、开膛破肚一般。小宦官急忙下跪讨罚,郑端先是骂了他几回,随即又慰问纯妃。
可纯妃见这火烧灯笼,心里竟致忐忑不安:这是何等的异兆!难道今日要出事么?
她没有如平日般温和地回应郑端之语,只顾朝前走。郑端忙吩咐人:“快跟着娘娘。掌灯,掌灯!”
一众人跟在纯妃身后,纯妃却径自上了磴道,连伞都没叫人打。雨水滋到她乌黑的发髻之间,在她发上落下了零星几个莹莹光点。好在伺候的宦官赶紧上去打伞,这才不至于大湿了。
郑端又怪道:纯妃娘娘向来最是恭顺谨慎的,怎么今日愣住了,忘了御前的规矩。一身湿哒哒怎么能去见皇上呢?
他便先入了殿内想说明缘由,不想严惜规从里头出来了。朝纯妃拜了拜道:“纯妃娘娘,皇上有旨,您不必去见他了。”
纯妃一听忙问:“可是有什么事么?”
严惜规道:“皇上说了,纯妃娘娘生了病,好好在宫里将养。后宫大事俱付与诚妃主理就是了。顺嫔、熙嫔、隆嫔在一旁协理,想不会有什么大差。”
纯妃一吓,往后一个趔趄,陆祥忙去扶住悄声朝严惜规问了一句:“严公公,我们娘娘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毛病。”
严惜规朝周围几个小宦官喝道:“将他叉出去,板著左门外。”
陆祥一听“板著”二字,吓得没昏过去,狗一样地趴在地上求饶,头磕得像是捣蒜一般,一边朝严惜规哭,一边朝纯妃喊:“娘娘救我啊,娘娘!”
原来“板著”是宫中一种刑罚,要人弯腰伸手,抓住两脚而腿不能弯曲,如此整一个时辰。行此刑者,多至头昏目眩、僵仆卧地,甚至殒命身毙亦不在少数。
纯妃平时必是好言相劝,可今日却不发一语,单冷眼看着陆祥朝纯妃又哭又喊,无动于衷。严惜规用拂尘好一阵喝:“你还敢多嘴!乾清宫内岂能放肆!”于是几个小宦官急忙把陆祥拖了出去,纯妃朝陆祥看了一眼,默然而退。
皇上说她有病,她没病也得有病。陆祥说她没病,就是犯了欺君之罪,自然往死里整也不能为他求情了。于是打道回府,并不顾惜。
其时,宫里嫔妃人人都在打探着,看有什么异常,果然喜红已死一事不胫而走。耳目多的几个早已得了消息,就连锁在庆云宫大病了一场的德妃也晓得了。
德妃刚知喜红之事,知道大势已去,坐在窗口望着缠绵夜雨一直哭到夤夜。
珠慧好几次劝她夜凉雨寒,仔细珍重身子德妃也不听,只叹道:“你带个信儿给嘉王……罢了……我也没有什么话了……皇后垮了,我也垮了,我这一生谋算,竟败给纯妃、诚妃两个贱人。”
“娘娘,且待雨歇天亮了再看看吧,河定太监今儿不该班,娘娘也不知道宫里到底什么消息,许事情有所转机。”
“这个王八,看我们失势了躲在家里不出来呢!本宫塞给他多少银子,他难道都忘了?”德妃边骂还边咳嗽,口内发苦有些恶心。原是这几日茶饭不思,身体不好。珠慧忙给她捶背疏解:“娘娘这几日体弱,少动怒些,年纪也上去了,仔细摄生养性才是正理。”
德妃却是不答,反而叹道:“明日一早,刀就架到我们脖子了,想骂恐怕也骂不成了。”
寅时已过,德妃并不肯睡,同样辗转反侧的便是纯妃。陆祥在雨里板著一个时辰,才半个多时辰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找典医监的医官来看,脉还没探呢人就死了,多少也把纯妃吓了一吓。
她思前想后,觉得皇上此举很不简单:皇上也估计疑心到她的头上来了,用此办法让诚妃主理后宫与自己两虎相争,以便观察她们二人形状,若有一丝不慎露出马脚,今上就知道她的底细了。
皇上果然也是个老谋深算之人!治国理政二十多年,蛰伏于太子之位三十多年,皇上绝非是个任人摆布的庸弱之主。
纯妃一时觉得自己冒失了,于是叫来郎英反复问他做掉喜红的手法。
郎英说,他先找了陈琼太监,陈太监拨出皇后宫里的一个小宦官晚上到太液池上夜。郎英便找陆祥骗喜红说,纯妃娘娘下令让她做太子爷的妾室,要她去一处宫殿接受封诰。
喜红喜滋滋跟着去了,却把她骗到太液池边推到水里溺死了。
纯妃听后觉得有一处不对,便道:“你看看,你们把她弄到太液池。大晚上的哪个宫女会去太液池?皇上必是疑心这个。”
郎英急忙道:“这个奴婢也想好了,早前买通了与她一处的婢女,外人问起来为什么喜红大晚上去太液池,她只说喜红早上去太液池玩过一会子,掉了一只耳环,因很珍重所以很早就偷偷摸摸去找了。”
听郎英如此说看来也没有什么差池,究竟是哪里让皇上疑心了呢?还是有人事前走漏了风声,使圣上留意喜红的生死?
纯妃顿时没了主意,她自然不知道琴袖今日冒险之举,也不知道圣上提前接获消息之事。想来想去也只能等明日消息。
卯正雨歇,早朝照例,今上便对满朝文武说:“皇后、纯妃、德妃俱得了时疾,因而封宫静养,暂时不能出面理事,后宫之事一应付于诚妃打理,顺嫔、熙嫔、隆嫔在旁协理。时疾极酷,不许皇子探视,无疾妃嫔居于三人宫内一概迁出,宫人一有感染,立即逐出宫外,不得逗留片刻。封宫时日不定,直至脱病才得开禁。”
圣旨已下,满朝哗然,宫里最大的三个人同时得了疾病,这事极不寻常,恐或有什么缘故。退朝出殿,朝臣们就这事儿还议论纷纷呢。
萧表之虽然不能入殿参觐圣上,但退朝的时候,众人交头接耳,全然连规矩都不顾了,连御史们都忘了弹劾班列不齐,看来是有什么大事。
他赶紧问了问同侪这些人叽叽喳喳在说什么。
同侪道:“还能说什么,今儿个出了几件大事,皇上追查昨儿个户部闹事,你我都要干系,这是我们户部头一等大事。”
萧表之想此事总不至于查到他头上来,大拿糖这回可是倒了霉了,心中窃喜,又问:“这事儿也不至于满朝文武都说个没完吧。”
同侪笑道:“这是自然,最大的事儿是皇后娘娘,德妃、纯妃二位娘娘都得了时疾,全被勒令封宫休养,这事儿可真奇了怪了,后宫里最大的三个人同时得病,怎么别的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呢?有人说这事儿有诈,就是怎么个诈法儿也说不定。”
“哦?”萧表之惊得官帽被人撞歪了都不知道,急忙问道,“还有什么消息不曾?”
同侪道:“我也是刚听前头老爷说,昨个儿皇城城楼上被人射了一箭,投了一封书信,不知写的什么,现下言官儿们都要皇上把信上所写叫内阁抄出来给大家看呢。可皇上说没有这回事儿,你说这奇不奇怪?”
萧表之想了想昨夜女儿所说的几句话,便又把他拉到一个僻静之处问道:“诶?你有没有听人说起皇后娘娘什么……”
“皇后娘娘?没听人说起过,娘娘就是得了病我知道,别的也没怎么呀?”
萧表之急得一阵抓耳挠腮:“就是,有没有人……说要……要废了……”
“谁那么大胆子?”同侪惊讶道,“该是没有的事,否则朝廷早就闹成一片了,还能这么早就退朝了?”
萧表之一听,急忙拜谢了同侪,今日他不当班,所以即刻从宫中赶回府内,马不停蹄地写了一封信,把今日所见所闻都写在信上要赖升平交给理王爷。
他确是不喜欢女儿经营后宫之事,可到底还是怕事情闹大了对理王不利,便特别嘱咐交给理王而不是交给女儿。赖升平前脚刚走,后脚就听下人来报说:现下宫里闹起故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