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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琪正慢慢地扶着墙往里走,想到里面的病床上躺一躺,结果唐悦刚出了医务室就又扑了回来,像是抗日村民见到鬼子进村似得一迭声地喊来了来了。
沈泽臣在门口顿住了脚步,往里面看去。
语琪在唐悦的扶持下,也转回头看向门口。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语琪身体一僵,然后下意识地挺直了酸疼难忍的腰背,放下了捂在小腹上的手,将自己的手臂自唐悦的相扶下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
这边的沈泽臣也皱起了眉,他之前就觉得这一切有古怪,现在看到了她这副并无大事的模样,更是怀疑。
语琪任他去看,侧头轻声对唐悦道,“走罢,你们留下来也是添乱。”
唐悦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往门口走去,她本来就心虚,沈泽臣的目光一扫过来,更是觉得脊背发凉,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墙根地往门口挪,步态之鬼祟,好似入室盗窃的小贼。
沈泽臣见她这幅模样,皱了皱眉,转头去看将他叫来的江姝。
江姝被他一看,整个人猛地一抖,仍是强撑着讨好地冲他笑了笑,双手朝上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两个人都是这幅古怪的表现,叫沈泽臣大致确定了这其中必定有猫腻,他皱了皱眉,缓缓看向显然主使着这一切的纪语琪。结果他一转过头,余光就瞥到了什么,定睛一看,却是唐悦整个人跟个螃蟹似得侧着身,正试图一点一点地从他身边挤出去。
沈泽臣:“……”
江姝见此情形,立刻急了,一跺脚,一把将僵在原地不敢动的唐悦给拽了出去。
这边的语琪已经拉开了白色布帘,自己走到了床边坐下,一扭头正看到这两个跟班奇形怪状的表现,颇感头疼之余,仍是轻声开口帮她们解了围,“校医不在,我让她们替我去买点儿药回来。”
沈泽臣闻言望向她,细细看了她片刻,没看出她到底想干什么,倒是发现她的脸色确实苍白得有点儿异常,额上似乎也汗津津的,看上去状态真的不太好。他皱了皱眉,半信半疑地朝她走过去,“我刚才看到校医跑出去,她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了,你情况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那边唐悦正悄悄地准备关门,听到‘看到校医跑出去’这句,心虚之下脚下一踉跄,脑袋砰地一声撞上了门,引得沈泽臣和语琪同时看了过来,她一闭眼,索性破罐破摔地一把带上了门。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
语琪嘴角抽了抽,刚想为自家的蠢跟班解释几句,眼前的光线就是一暗。
下一瞬间,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她还不停地冒着冷汗的额头,她眯起眼睛,对上沈泽臣有些担忧地望过来的眼神。
她像是被人瞬间施了定身术,四肢也不会动了,与他对视片刻,终是有些尴尬地垂下了眼睫。
虽然此刻她的难受是真的,但把他骗到此处的借口却是假的,这样真切的担忧,叫她甚至生出了些许愧疚来。
沈泽臣是一个快30岁的男人,但因一直养尊处优,保养得很好。他的手指仍然如少年般细长柔软,手掌骨骼也带着阴柔的秀气,一点儿也不宽厚,并不是小说中描写的那种能给人安全感的大手。
但是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跟她冰冷肌肤一对比,更是显得格外温热,就那么带着一点力度暖暖地覆在她的额头上,叫浑身发冷的她一瞬间生出了几分本不该有的软弱来,绷紧的肌肉就这样松懈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这幅身体的宫寒症状格外得严重,她每时每刻都觉得小腹被有无数把刀自下而上地慢慢捅进来,而且那些刀子还一边捅一边缓慢地旋转,像是要把那里的血肉都往下勾拽,坠痛得令人难以忍受。即使是她,意志力也不免连连下降,心理防线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此刻什么都不去想了,只盼他的手停留得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沈泽臣感受了一下她额头的热度,确认了她并没有发热,相反,她的体温似乎有些偏低。缓缓收回手后,他褪下大衣放在一边,在床沿坐下来看她,皱了皱眉,“之前有恶心呕吐或是腹泻的症状么?”
他声音沉静而镇定,虽然不是真正的医生,但却带着教师这个职业所独有的权威感,听起来冷静而专业,倒真有点儿像一个能让人信赖的主任医师。
在他收回手后,覆在额上的温度立刻便消失了,语琪觉得整个人仿佛又冷了几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皱着眉摇了摇头。
沈泽臣观察着她,轻轻道,“你这不像是江姝说的急性肠胃炎,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语琪没有立刻回答,她低着头沉默,在稍稍找回了一点儿自制力后缓缓抬起头,面不改色地对着他撒谎,“她记错了,不是急性肠胃炎。”
他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语琪微微一笑,“痛经,女孩子的毛病。”
作为一个男老师,听到这个回答,沈泽臣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耳根微红地别开了视线,“那你先忍一下,我去帮你找夏老师,她对这个应该比我有经验。”
他说完,伸手取过大衣挂在臂间,就要往门口走。
语琪一看,原本捂在腹部的双手连忙放了开来,探身向前,一把捉住了沈泽臣的袖子。
与此同时,门外的唐悦正抖着手紧张地在两串钥匙中寻找着刚才试成功的那把,一把一把地将相似的钥匙□□门洞里尝试,在试到第三把的时候,终于完全契合地插|了进去,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伸手一拧。
咔哒一声,门成功地被她反锁上了。
然而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医务室内,这一声咔哒,却清晰突兀得让语琪觉得脸颊发热。
外面的唐悦和江姝仍不自知,一个还嚷着“快快快”,另一个回着“锁上了锁上了”,然后两个人一起像完成了任务似得放松又愉快地叫着“走走走”,接下来就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语琪:“……”
太丢脸了,真的太丢脸了,她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们。
沈泽臣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住的袖口,才缓缓地将视线移到她脸上。
语琪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袖子。
沈泽臣转身,几步走到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手试了几下,果然打不开门,他皱着眉回过头来看她,“你叫她们两个锁门干什么?”
语琪闭了闭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想小腹的坠痛。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不如索性摊牌,反正将他锁在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有些事,她可以放手去做了。
掀开被子,语琪下了床,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一步接着一步,她的腰背渐渐挺直,下巴也渐渐扬起,那原本四散无踪的气势又一点儿一点儿地回到了她身上,就像是狼狈的落汤鸡一点一点地变回昂首的凤凰。
沈泽臣一直站在原地,连仍握着门把手的右手都没放下,就这么皱着眉看着她走过来,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语琪没有回答,她往前一步,在离他极近的地方缓缓仰起头,看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沈泽臣。
她一米六八的身高足以俯视那个女校医,在他面前却仿佛瞬间缩水成了一个小矮个,头顶竟只堪堪与他紧抿的薄唇齐平。这样的身高差距叫她轻易地感觉到了他带来的压迫感,却无法像对着那个女校医一般自如地释放出自己的气势。
然而摊牌这种事,要在全面占据上风时做,最好能够压下对方的气势,逼他自乱阵脚,那时候无论要谈什么,都会更容易地达到目的。可现在的情况,占据上风的那个人却显然不是她。
正在语琪略感苦恼时,沈泽臣却不耐再这样与她对峙下去,抬步就要走。
她见状立刻抬高肘部,一把撑在了他身侧的墙壁上,挡住了他的脚步。虽然动作一样流畅而潇洒,然而身高的差距却仍然存在,叫她的这个动作做得十分勉强,哪怕拿出了十分之十二的气势,真正体现出来的也不过十分之一二。
远远地望过去,不像是禁锢,倒像是抱着大人的腰撒娇的孩子。
沈泽臣自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个学生实在是让人头疼,他握住语琪撑在自己身旁的手臂,轻轻地往外拉,“你到底想干什么?”
语琪撑在他身侧的五指用力地抵紧墙壁,她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不干什么,只想不受打扰地跟你谈一件事罢了。”
沈泽臣无奈地道,“别闹了。”说罢手上用了点儿力,一边将她的手拉下来,一边从大衣口袋摸出手机,准备给唐悦和江姝那两个孩子拨电话。
语琪强撑着不愿被他拉开,可她此刻的情况能站着已经是勉强,哪里又能跟一个男人比力气?当下腹中便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她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顿时一软,无力地往地面滑去。
沈泽臣正低头翻着通讯录,余光却见她双眼一阖就往地上倒去,吓得顿时收紧了正抓住她的手,另一只还握着手机的左手也下意识地扣住她后腰,将不断往下滑的人往胸前揽。
语琪在一片眩晕中撞向他,挂在沈泽臣肘间的大衣则滑落在地。
他的衬衫上口袋里别了一支笔,语琪被他伸手一揽,好巧不巧地一下子磕了上去,笔盖尖处顿时在她的额角拉开了一道血口子,暗色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语琪痛得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她靠着他站着,抬手摸了一下额角,放到眼前一看。
一片鲜血。
……太丢脸了,真的,太丢脸了。
语琪难得地在心中骂了一声,恨不得立刻昏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大概是她的脸色太黑,沈泽臣反倒轻轻笑了一声,他将手机放进裤袋中,然后将怀中的人扶起来。没有去管那件落在地上的最新款大衣,他一手握着她手臂,一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慢慢地搀回了病床上。
这期间语琪一声不吭,头一直低着,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的低气压。
沈泽臣将她放在床上后,转身去校医的办公桌前翻找了一下,找了镊子、酒精棉、纱布和胶布出来,用一个铁托盘盛了走回床边。
语琪躺在床上,头侧向一边靠在枕上,也不想再去掩饰什么,只用双手死死地捂着小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床忽然往下微微一陷,然后就是一阵叮铃咣啷的器械碰撞声。
她将眼睛睁开一道缝,正好看见侧坐在床沿的沈泽臣夹起一片酒精棉,他转过身来,轻轻地托住她的下巴,然后缓缓俯下身来。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一边轻轻擦拭着伤口附近的血迹,一边淡淡地道,“闭眼,酒精会流进去的。”
语琪顺从地阖上了双眸。
冰凉湿润的酒精棉在额上来回擦拭,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唯有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大片大片的皮肤上,拂得她的睫毛一阵一阵地轻轻颤动。
过了一会儿,沈泽臣处理完她的伤口,将染了血的酒精棉扔回托盘,一边用剪刀剪开纱布,一边头也不抬地轻声问,“刚才你说要跟我谈一件事?”
语琪缓缓掀开眼睫,看向他。
沈泽臣低下头,将剪下来的一块纱布轻轻贴上她额角的那道伤口,轻声问,“什么事?”
纱布触上伤口,有点儿疼,但她没有皱一下眉,只是在他用胶布固定纱布的时候,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老师。”
沈泽臣想要抽出手,但她握得很紧,他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任她握着,低头看着她,等她开口。
语琪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阮凝。
那位有过三次婚姻的美人,她父亲的情人,他的母亲。
沈泽臣手一顿,面上的温和沉静都渐渐敛起,他看着她,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她既然已经知道一切,又用了这种方法来与他面对面地摊牌,必然有其目的。
那么她想要的是什么?准备以此为威胁,让他离开这所学校?还是,要母亲离开纪总身边?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他哪个都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