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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强大的修者,心脏被直接捅破,总应该死了吧?
宁缺依然极强烈警恨着,因为老僧的境界实力已经超出他所有的战斗经验,他不知道已经隐隐然越过五境的对方,究竟拥有怎样的生存能力。
所以他没有就此抽刀而出,而是盯着老僧近在咫尺的双眼,看着苍老眼眸最深处的生机,手腕一转,让冰冷的刀锋直接把老僧的心脏震成了碎片。
老僧的身体猛然抽搐起乘,痛苦地捂着胸口,却没有马上死去。
宁缺皱眉,准备抽出朴刀直接砍掉此人的脑袋。
老僧盯着宁缺的腰间,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笑意癫狂笑声却很虚弱,最末化作哭泣的声音,喘息着说道:“原来是这样,难道这就是命数吗:”
这名垂垂老矣的绝世强者在死亡到来前的这一庶,终于从宁缺的身上看明白了一些什么事情,喃喃说道:“生而为魔……死亦为魔……我此生自以为可……以跳出三界外,却想不到要到最终归去时,才知道自己这一生……”
“始终都在此山中。”
宁缺没有在意老僧在说什么,他不是一个文艺青年,没有听取强大敌人临死前遗言的爱好,他只想彻彻底底地杀死对方,终止这一场像噩梦般的遭遇。
然而当他想要抽出朴刀时,却发现老僧的身体此时仿佛变成了一潭泥沼,竟把锋利光滑的刀锋紧紧地枯在了胸腔之内。
好在刀锋之上并没有传乘强大的力量他的识海也没有再次遭受精神攻击。
既然抽不出刀,那便再深一些。
宁缺闷哼一声,双手再次,手中那把朴刀直接穿透了老僧的身体,他胸腹间的浩然剑气毫不吝毒地尽数顺着刀身喷涌过去。
受到刻意震荡,老僧哇的一声吐了。血。
数十年被苦囚于此,只有青石缝间滴水可饮,只有白骨干尸可食老僧虽是能够辟谷的大境界者却依然被折磨的不形,大概是因为缺水的缘故他此时吐出来的这口血竟是黑色的,无比粘械,就像是惯见烟火的灶锅底油一般。
老僧缓缓坐直身体,无视正在摧毁腑脏内所有生机的浩然划意,看着眼前宁缺的脸双手在膝头缓缓展开,重新结了一个他名震世间的莲花印。
先前被刀锋所割,现在他的双手只剩下了四拇指头,断指茬间白骨森然渗着血水,看上去极为恐怖,然而残缺的莲花印一现,一道澄净气息顿时笼罩住他的身体温和慈悲之意渐渐在满地碎骨之间散开。
西方有莲翩然坠落世间,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为世界:
如今只余四瓣,归为同一世界却因此而平静了
既然嘛不出三界外,既然只在此山中,那么何必非要幻作无数世界想要超越三界何必非要花瓣随风而去,便在山中幽幽绽放反而更美:
莲生大师静静看着宁缺的眼鼻:
然后宇缺听到他的声音工
他并没有被莲生大师的精神力量控制被迫进入对方身前一尺的世界。而是两个人的心灵在精神范畴里相遇,从而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意识,或者说心意了
相遇刹那时光,宁缺便清晰地判断出对方此时的心意很平静,不是喜乐,而是一和洞彻之后的明悟,这抹心意甚至显得有些亲近。
莲生大师眼如春湖温暖,静静看着宁缺工
“我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这代人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天道之下,能不能有一个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新世界?我不知道,也不知道轲浩然最后知道了没有。”
他望向青石墙上的斑驳划痕,惨白的苍老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最终还是你胜了,你的传人胜了,只是他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吗?魔宗因你我而毁灭,会在他的手里复兴吗?我对你的复仇,大概便会这样开始,却不知将如何结束,或者这应该是对昊天复仇的开始?”
然后莲生大师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宁缺的眼睛。
宁缺脑中嗡的一声,感觉有很多事物便从老僧晶莹平静目光中传了过来,那些事物不是具体的修行知识,也不是画面,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感受。
“你已入魔,若要修魔,须先修佛。然后请勇敢地向黑夜里走去,虽然你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可能刚刚上路便会横死,但我依然祝福你,并且诅咒你。”
莲生大师静静看着他说出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缓缓闭上眼睛,搁在膝上的双手散开,如白莲谓谢。
宁缺双手紧握着刀柄,惘然看着身前。
似乎有风吹过带起细微的响声,挂在刀锋之上的老僧身体仿佛风化的沙雕般骤然干裂散开,落到地面的那些凌乱骨片间,簌簌作响。
尘归尘,土归土,白骨的归白骨。
宋国世家公子莲生,伴着睡莲来到这个人世间,还是今天真无邪的婴儿时便已入魔,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因为他的家族从先祖开始便一直是魔宗中人了
婚后,他疼爱的妻子发现了这个秘密,从而被他父亲杀死。
他在坟旁立庐相守,不能同生想要同死,于是深夜入墓准备相殉。其夜风雨交加,他在坟前沉思半夜,披湿衣而回,开始周游世间:他离开家族,一路修行,于烂柯寺展现妙境,名闻天下。
他想要毁灭魔宗,然而当西陵神殿掌教请他入魔宗为间,第一次来到荒原深处的魔宗山门后,却发现自己像回到真正家庭一般亲近,才明白原来自己果然天生就是这里的人,不是寺不是观不是神殿不是瓦山,是被昊天遗弃的山。他依旧想要毁掉那斤……已经腐烂,变得像莲池底部污泥般腥臭的魔宗,然而他发现毁灭之后应该重生,所以他想开创一个崭新的魔宗,然后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拥肖不世天资,道佛魔三宗兼修,意图以魔遮天,以道顺天,最终以佛法抵达彼岸,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众生之中,如此才能在崭新的世界里抹去旧世界那层太上无情的天道,寻回一些他想穿越时光寻回的东西。
为此他不惜行恶,渐不知何者为恶,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成就了震世骇俗的威名,害死了成千上万的人,然后他遇到一个叫轲浩然的人。
这时他本已布置好了一切,只需要隐藏在桃山神殿那张墨玉神座上耐心地等待,等待轲浩然死去,等待夫子死去,便将开始改变这介,世界。
然而某日他在轲浩然的身边看到了一名女子,那个女子脸上带着纯,而媚的笑,很像他从前的妻子。他像朋友般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开始提前发动。
他没有成功。
他被枯禁在幽冥中数十年:
他在绝望中等待希望。
然后在见到希望的那一洌,死去。
直到看到死亡,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什么都不在乎。
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只是在等待死亡。
当年那个雨夜,他没有勇气掘开那座墓工
自此以后,世界对他来说便是一座凄清的孤坟。
他是走火入魔的掘墓人工
他是墓中早已死去的人
宁缺神情惘然站着原地,手中握着的朴刀缓缓垂落。
莲生大师就这样死了,然而先前传递到他脑海里的那些意识碎片还存在。
那些感受很复杂甚至混乱,就如同莲生大师这个人。
青石墙上的斑驳剑痕里的最后那些剑意,还在向他的身躯里涌入,和天地气息一道缓慢地改造着他的身体,破烂的棉袄绽着灰白色的棉花,微微颤动。
宁缺擦去唇角的鲜血,以刀撑地,艰难走向墙角,确认莫山山和叶红鱼只是陷入昏迷,并没有死亡,才终于放下心来。
如果按照他原先的处事方法,这时候绝对会趁着道痴昏迷的机会,直接一刀把她给杀死,然而此时看着她身上那些恐怖的噬咬伤痕,不知为何他没有动手。
宁缺靠着墙壁坐下,低着头看着自巳的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
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变化,体味着老僧度给自己的那些意识,恐惧和不安渐渐占据他的心灵一一如果这些事情被人知晓,夫子和书院会是怎样的态度,一旦失去了这座最大的靠山,自己怎样才能在遍布昊天神辉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连接遭受重创,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此时终于放松下来,理智所带来的恐惧混着伤势强烈袭来,让他痛苦焦虑无法自安,甚至来不及去思考怎样离开魔宗山门,痛苦地皱着眉头,惘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恐惧,宁缺靠着墙壁昏迷了过去。
斑驳石墙上的浩然划意飘落,漠然缭绕在他无知无觉的身体上,天地气息灌入的速度变得非常缓慢,却还在继续,而且看上去只要他活着便将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他在被昊天遗弃的山脉深处入魔。
此时在遥远的荒原极北处,热海渐渐冰封,进入漫长的黑夜。
这一次黑夜来临,似乎将不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