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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柳收拾着茶具,绿杨见卫景如站在窗边,窗户未关,便上前准备关上。
“开着吧,透透气,整日关着窗户,屋子里闷得很。”卫景如语调平平,绿杨知道她是有心事,也不敢多劝,于是转身回去拿了一件披风过来,帮卫景如披上。
“傍晚风比白日更重,郡主吹不得。”绿杨轻声说道,卫景如回头冲她笑笑。
一阵茶杯相撞之声传来,卫景如率先反应过来,回过头去,只见绿柳急忙将杯盏拾起,不待细细检查,卫景如已经快步奔过去劈手夺了过来,小心翼翼查看着,眼见杯盏里外上下并无破损之处,才稍稍松一口气,当即目光凌厉射向绿柳。
绿柳深知卫景如的脾气秉性,当即吓得跪倒在地,一个劲地认错求饶,卫景如只气呼呼地盯着她,并不言语,绿杨见状,赶忙上前,将杯盏接过来,极为小心地收起,随后劝解道:“郡主息怒,气着身子岂不是绿柳这个小蹄子更大的过错?她自从伤着后,精神头一时还未复原,做事难免力不从心,郡主切莫跟她一般见识,回头让她闭门好好反省就是。”
卫景如见绿柳低头连声说着不是故意的,求郡主息怒,再见杯盏安然无恙,便也没了处罚她的心思,只是心里依旧着实不痛快,不耐烦地一挥手:“下去吧。”
绿柳磕了头就要退下,卫景如忽然又道:“既是力不从心以后这些精细的活就不必做了,你既在我身边服侍都心不在焉,我倒不知道有什么活计可以再劳烦得动你了。”
绿柳此时浑身发起抖来,卫景如这句话才真叫人害怕。
她虽然从不是和善好欺的主子,但也极少处罚下人,尤其身边几个常年服侍得力的大丫鬟,更是甚少责罚,可卫景如到底也不是什么软绵之辈,真要是被她抓住错处,或者撞到枪口上,惩处起来也是毫不手软,且绝无转换余地,是故身边的人都伺候得无比小心,不愿犯错受到惩罚。
只是不待绿柳哭出声求情,就被卫景如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退下。”
绿杨转身去扶了一把绿柳,在她胳膊上捏了一把,提醒她别胡乱说话,赶紧下去,绿柳眼巴巴地望了一眼绿杨,见她冲自己点头,才稍稍安心,悄声退下。
卫景如揉着眼眶,觉得今天一天都这么不顺畅,诸事烦心。
绿杨走上前,探出手帮卫景如轻轻揉按着额头:“绿柳到底也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打算。”
绿杨没出声,手上动作不停,卫景如一抬手,绿杨便收了手站到一旁。
“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好,自小一起长大,一同服侍我,她平日里犯了一些小错你都是能遮着就替她遮着,我也不是那种揪住丁点错处就不容人的主子。在我这儿,服侍我只有一条规矩是最大的,就是不能有外心。”
绿杨屏息垂首,不敢发一言。
“别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回去跟她透个信吧,准备准备,年后出嫁,主仆一场,我会给她挑个合适的人,只要她肯收心安生过日子,绝对苦不着她。”
绿杨应了一声,卫景如舒了一口气:“我乏了,你也下去吧,晚饭晚一些传。”
绿杨无声退下,卫景如看着眼前这套汝窑茶具,心里乱糟糟一团。
刚来国师府的时候,顾夜阑就指派了林染,全权负责她的日常起居以及一切事宜,与旁的杂事不同,府里的上下都由陶子明代为管束,日常汇报给林染,主意他拿。
她的入驻,到底是有几分不同,林染纾尊,成了她的专属管家。
开始的时候卫景如因为在顾夜阑那里不得志,脾气暴躁得很,偏偏又被父王和皇上叮嘱过,国师府不同于外间府邸,不可以总摆郡主的架子,随意处罚,一腔不满便只能发泄在林染身上,刁难他成了卫景如生活的一大乐趣。
可惜,林染不是那种软弱可欺的人,但也不刚硬难相处,面对卫景如的种种为难,他总是一笑而过,或者三言两语带过,也不真的生气,一如既往地尽心照顾她。
有时候外出,在王府的时候有老管家盯着,总是有粗使家丁跟着,一行人好不壮观,来到这里,卫景如觉得反倒自在多了,兴致来了,就带着两个丫鬟出门,满大街闲逛,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
一日她正逛到文房店,看得正起劲,结果身旁的绿柳不知为何招惹了几个男子,污言秽语说得很难听,卫景如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训斥起来,结果那几个人见到卫景如后惊为天人,满以为绿柳就算中上之姿了,没想到她旁边还有一个仙女级别的人物,心思从一开始的调笑两句,也转变得更加不堪。
等到察觉出危险,主仆三人慌了神,卫景如刚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压制这几个登徒子,背后冲出几人,几下就将他们制住,随后林染从门外走进来,吩咐家丁将这几个人送官。
一场危机就这样轻而易举化解了,卫景如这才知道,原来林染每次在她出门时都会派人跟着,若他得空,便是亲自随行。
因为险些出事,卫景如自知理亏,也没了再逛的兴致,极为配合地随着林染回了府里。
原本以为林染会说些什么,她都做好准备回击,却没想到他只是将卫景如送回花宁轩便起身离开了,连半刻钟也没多待,倒是让卫景如再次吃了一惊。
稍微晚些时候,有人来通传,说是林染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绿杨收下打开,卫景如上前一看,顿时傻掉。
眼前的松树造型晾笔架不就是她白日在文房店相中的那一款吗?
当时她看着喜欢,拿在手里瞧了好一会儿,不等买下就发生了后来的事,以至于把买下晾笔架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看到,卫景如心里乱乱的,又满是惊喜,她竟不知,林染原来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这般贴心又不争功。
从那以后,卫景如嘴上不说,但心里待林染,比旁人要亲近信任许多,有些时候心里实在闷了,也会主动去找他,陪着自己出去转转。
越相处,卫景如发现林染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温和可亲,待人如沐春风,几乎从未见他生过气,脾气好到不可思议。
一次她去找林染,眼见是下人们粗手笨脚,做事不用心,打碎了一套茶具,换做卫景如,以她的治下严厉之法,不是打不起一套茶具,因为做事不当心不用心犯错一定要严惩,结果林染只是摇摇头,让他们收拾好了就下去了,卫景如在一旁看得生气,不免多说了几句话,林染却笑笑不当回事。
回到花宁轩,卫景如想起自己的几套茶具,平日几乎用不大着,都是小心收藏着,便让绿杨收拾出来,她亲自挑了一套,派人给林染送了过去。
原本期待着林染会多说几句,或者亲自来道谢,却什么也没等到,卫景如气了好几天,结果到了卫景如生辰,在洵王府庆祝完毕,再到回国师府时,晚间林染亲自过来,说是送她一点小礼物,聊表心意。
卫景如满心欢喜地打开,竟然是一套别致的牡丹花纹汝窑,做工细致,造型小巧,整套一共就两个茶杯配着茶壶,很适合一人独用。
卫景如看着这套茶具半天没出声,林染小心地问询,若是不喜欢他可以拿回去。
作为一个受宠的郡主,卫景如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尤其是经常出入皇宫,各种机巧精致器具,只有没听说过的,就没有她没见过的,可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可心的小套茶具,她不住地把玩,爱不释手,毫不掩饰地冲林染说:“我很喜欢,多谢你有心。”
于是自此之后,卫景如的日常茶具就都换掉了,一直在用这一套,平日里也都是绿杨保管清洗,她特特嘱咐过,一定要仔细小心,绝对不能打碎。
偏偏今天被绿柳给失手摔了一下,卫景如一再告诫自己,不算什么,不至于动气,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而绿柳的行事为人,虽然没有绿杨那般周全谨慎,却也向来机灵,虽不乏蛮横,但卫景如从来都当做怡情的调调一笑置之,不当回事,若身边之人都如绿杨般老成寡言,没个人说笑调节气氛,那她简直要憋死了。
何况,绿杨每每开口,都是劝道为主,虽然话是好话,也都是为了她好,可卫景如有时候真的不爱听,反倒是绿柳撺掇几句或者痛快骂两声,她听着倒解气。
今日绿柳的失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卫景如自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从来郡主出嫁,陪送的丫鬟老妈子数量不低,而她们这种自小服侍在身边的,更是要跟着一通嫁过去。
少不得,身旁的几个得力的丫鬟,还要开脸给郡马做小,甚至贴身的大丫鬟会被夫君全部收了房,这也是常见的。
自从卫景如透露了心仪顾夜阑的意思,身边的丫鬟们多少也知道了自己以后的命运,有的本分,在顾夜阑面前都小心避着嫌,比如绿杨,但有的可能就收不住心了。
都是少女,谁还没个玲珑心思?
卫景如未尝不知道这些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绿柳的一些过分举措,她都只解读成护主心切行为不妥,但今日来绿柳越发过分,由不得她不反感。
做人嘛,还是要清楚并且紧守本分的,若是连这个也做不到,就别怪他人对你不念旧情了。
顾夜阑将下午跟卫景如谈话的前前后后都告知了萧越,并且强调了最后的成果,让她不要担心,卫景如应该会老实一段日子,不会再找她麻烦了。
“为何你如此笃定?”萧越问道。
顾夜阑得意道:“因为她心虚。”
萧越琢磨了一番,再加上之前她提说的林染,顾夜阑那副笑容,忽然惊雷一般醒悟过来,凑过去悄声问:“你是有意撮合林染和郡主?”
顾夜阑奖励了她一个赞许的微笑:“聪明,不然,我明明不待见郡主,为何还会派出我最心爱的弟子鞍前马后伺候她?”
萧越搓着手:“你这样做,有点不厚道吧?万一人家林染不愿意呢?你自己不稀罕的人,就找徒弟来接盘,仗势欺人吧这叫?”
顾夜阑斜她一眼说:“我是那种做事不经过周良考虑的人吗?”
萧越想想,没点头也没摇头,顾夜阑不满意地提醒她:“问你呢!”
“你这人,虽然有时候冲动,倒也不至于有勇无谋,好了,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呗。”
顾夜阑哼了一声,细细解释道:“林染做事向来周到谨慎,我派他去专门伺候郡主也是没法的事,她一个主子,要真是随意发起脾气来,阖府上下,谁能管得住?陶管家还是林竹?虽然林染现在身无职位,但北齐的盛京谁不知道他是日后国师的继任人?所以,即便安和郡主想要刁难,也不会太不给林染面子,这是我最初的想法。”
萧越无比赞同:“你倒是思虑全面,我还只当你真的一个人逍遥快活,不管府里人的日子如何呢!”
顾夜阑瞪她:“府里的人跟我沾光就不说了,总不能因为我的原因受连累吧?那样我也不于心不忍。”
萧越竖起大拇指笑嘻嘻道:“给你点个赞哦。”
顾夜阑皱眉,萧越又说道:“就是称赞你夸奖你的意思,你很棒。”
顾夜阑被她说得心花怒放,又故作矜持抿着嘴不笑得太明显。
“林染又帅又体贴,郡主跟他相处时日久了,所不定就芳心暗许了呢,你正好解脱,这个算盘倒是打得响。”萧越揶揄他。
“不过,因为林染以后要当国师,所以如果他对郡主无意,估计也顶多像你一样,苦恼一下,不会有什么切身伤害,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郡主和王爷,哪怕是皇上都不好过分为难。你这个举动很明智,我支持你。”萧越想了想又补充道。
“何况林染要的,原本就比旁人要多得多。”顾夜阑低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萧越却听得清楚,刚才的嬉笑全然不在,她看了看顾夜阑,没出声。
顾夜阑笑笑问她:“怎么这下不追问了?”
萧越拾起筷子吃着饭,不在意道:“有些事你若觉得时机合适会告诉我的,再说,人有自己的打算很正常,只要不危及自己,旁人怎样想怎样做与我无关。我倒是觉得,咱俩这副背后商量别人的嘴脸,用一个词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了。”
顾夜阑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萧越张嘴就说:“狼狈为奸。”
顾夜阑反将一军:“你怎么不说贼公贼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