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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南连淮泗,北走青齐,自古南服有事,必繇此以争中国。句吴道末口,以侵齐伐鲁。越人既灭吴,亦出琅邪以觊觎山东也。其后历秦、楚之际,及两汉之衰,奸豪往往窟穴于此。岂非以联络海岱,控引济河,山川纠结,足以自固,而乘间抵隙,又有形便可资哉?……明太祖平山东,亦命徐达先下沂州,遂长驱而北,诚齐、鲁之噤喉矣。”
晚饭完毕,油灯之下,程莐只读着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一段完毕只看着杨锐以为还要解释——现代人看文言文总是头疼的,程莐学过西学,但是中学也没有拉下,不过杨锐却把她给拦住了,只躺在床上拿着沂州的地图端详起来,口中只道:“这一段我懂,沂州古称琅玡国,其联络海岱,控引济河,山川纠结,足以自固,诚齐、鲁之噤喉也……而奸豪往往窟穴于此,这就是割据的好地方啊!”
“这里是不是也要成为一个根据地?”女人放下书,只靠在男人的身上说话,细细的发丝带着洗沐之后的香味,只让杨锐无法安心看地图了。
“嗯。这里会再是一个严州。”杨锐点头道。“不过在成为严州之前,还是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做的。”
“看到光绪开了国会,我真以为革命从此要没有希望了。没想到革命还能这样做……”女人说道,不知道是感叹还是佩服。
“革命和造反没有两样,古时候怎么造反的。现在就怎么革命。只不过造反是自己要做皇帝,而革命……”说道这样,杨锐话语停顿。不知道怎么想到宋教仁了,他说复兴会是集体**很是正确,杨锐不想再说下去,岔开话题道:“吹灯,睡觉!”
李光仪昨天因为要急切举义,被杨锐否决了之后以至没有完全介绍沂州的情况,第二天一早。在莒州的工作组人员都聚在一起,准备早餐之后开始做一个简短的情况通报会。屋子里一帮子人凑在一起,很是热闹。不单有李光仪、李二虎。还有日照的丁惟汾、沂水的周建镐、刘溥霖、周瑞麟、杨宝林、高筱山;莒州的徐泰贞、徐贯田;郯城县的方远照、于蔼辰、刘敢陈、颜赞臣;费县的殷澄吉、李洪义;这些人当中,除了李光仪、李二虎,其他人只知道此来的文先生是沪上过来的特派员,可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极为热情。沪上有特派员过来,那就说明沂州是要搞大举义的。
杨锐招呼众人坐下之后正准备吃早饭,不过看到面前是和昨天晚上一样的米饭,而其他人则是煎饼却放下了筷子。李光仪是沂州的负责人,杨锐的起居饮食都是他在负责的,见杨锐不吃早饭,他担心的看了过来。沂州之地本是没有水稻的,但是现在居然有米饭自然是李光仪知道杨锐只南方人特意准备的。昨天晚上没有注意,早上一对比杨锐便察觉不对了。
没有什么教训。杨锐只把米饭推到了一边,让陈广寿去找煎饼,一会功夫,煎饼是找来了,不过这东西不是像大城市里是用白面做的,质地柔软,可以裹大蒜油条,这沂州的煎饼是??子面做的,只能是双手拿着吃,读报一般,而且煎饼里面面糠很多,很是粗糙,难以下咽;还有另外一种煎饼则是高粱面做的,又黑又硬,吃起来非常费劲,咬的时候只让人额头青筋直暴,杨锐初吃很不习惯,但一会也嘎巴嘎巴的吃了起来。吃什么对他无所谓,他只是扭头看向一身男装的程莐,她看见杨锐吃煎饼,也把米饭推在了一边,只是这东西难吃的超乎她的想象,不过她磨叽磨叽好歹还是把手上的一块吃完了。
李光仪见杨锐不吃米饭咬起了煎饼,脑门上忽然出了汗,但见杨锐什么也没说,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不过再之后的情况介绍会上,他的声音怎么也大声不起来。
“……沂州知府是李于锴,甘肃武威人,乙未年(1895)进士,后为瀚霖院庶吉士,参与过乙未年公车上书,并联合甘肃士子上过《请费马关条约呈文》,之前任蓬莱知县、又曾为泰安知县,几任下来声望都是极佳。前年升迁为沂州知府,在任期间开办城南煤矿,兴办教育,诸多士绅称其为贤太守;
……在兵力部署上,满清在沂州的兵力有沂州营、安东营、台庄营、青州营四部,这些旧军都在癸卯年(1903)改为成巡防营,其中沂州营最大,为五个营,分防府城兰山县、蒙阴县、费县以及大兴镇四处;安东营主要负责沿海一带,只有两营,分防莒州、日照,以及岚山头、琅玡台、东亭子、龙汪等海口;台庄营则是只有一营,分防郯城县、红花埠;最后是青州营,只有一营,防守沂水县。所有巡防营加起来有九个营,但是都不满编,这九个营共计两千三百人左右,训练极少,军纪溃散。同时这些巡防营的枪械也很老旧,大炮只在沂州城墙上有十数门前膛炮,步枪很多都是黑火药步枪以及少量的单发西式快抢,没有或者少有五连发的西式快抢……
耕地全州有七万五百多顷,平均每人近三亩多地,但是沂州此地旱地多,水田少。只有沂水、沐水以及其支流附近才有水田,可即便有水田,沂水、沐水也是水灾频发,而旱地虽然不遭水灾,但是产量极低,一亩高粱便是年成好,平均下来也只有一石两三斗的产量,少者还不到一石。全州耕地地主占了两成半,自耕的大户中户占了四成,小户则占了剩下的三成半,但是他们的户数却占全州的六成,也就是说平均下来,他们人平均耕地在一点五亩。即便不要交税,一年也只有两百多斤粮食,每天一斤不到。生计无从着落,只能在农忙的时候打打短工、还有就是做一些养山羊、种烟、养蚕、纺纱织布的副业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最后则是佃农,生计更为窘迫,他们分为两种,主要是看牛是谁的,如果种子耕牛是佃户自己的,那地租一般是对半分。这种佃户还算是能维持下生计,但没有耕牛也没有种子肥料的佃户,只能是是按九一、或者八五一五和地主分成。每年青黄不接之时,唯有去山上挖野菜充饥……”
这一次通报会除了把前期各县的情况汇总之外,另外就是向杨锐汇报的意思。见他说到这里,杨锐抬手把他的话拦了下来。问道:“新来的拖拉机是不是可以代替耕牛?”
拖拉机工厂辽东在建。现在的拖拉机都是沪上江南局造制造的,主要是试验机,有两种,关外给的是大马力型号,山东给的则是小马力型号,前者是柴油机,而后者按照杨锐的指示用的是热球机,当然。这是杨锐拍脑袋下的决策。
见到杨锐插了这么一个话题过来,李光仪只好道:“用拖拉机代替耕牛很不值。而且那东西农民也用不了。”杨锐心中犯嘀咕,只是示意让他接着往下说。
“拖拉机照价要一百九十两白银一辆,”拖拉机李光仪开过,对这个新东西的一切都很了解,包括价格。他知道,但是其他人却不知道了,现在听他一说拖拉机的价格要一百九十两,屋子里的诸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一百九十两,再添点都能买十头牛了。
“……耕牛的价格少则二十两,多者不会超过三十两,两者相比,价格悬殊太大,而且拖拉机烧烧的是油,而牛吃的是草,用起来还是牛便宜而拖拉机贵。不过也不是说拖拉机没有可取之处,大庄镇老庄家那些地主就亲自来看过,租用过我们的拖拉机去给他们耕田,起初看他们的意思应该是如果好用,那么估计是想买一个。只是这拖拉机在用的时候老是出故障,那热球的温度要么太高要么就太低,老是干一会就要歇一会,他们看到这个模样就说这东西‘伺候不起’,也就断了买的心思。”
拉到山东来的这种小型拖拉机和关外那种大型拖拉机不一样,为了节省成本,这种的热球机的只有五马力,而关外那边用的柴油机在二十马力。一百九十两的价格完全是不赚钱的价格。而用起来老出故障,则是因为热球机本身的问题,杨锐只看到很多小说里说热球机好,但是在现在的技术下,热球机技术并不那么稳定。
关键就是热球机的点火方式是靠热球,在起动之初要用喷灯对热球加热,从而使灼热的热球点燃汽缸内的雾状燃油。为了防止热球的温度降低导致不染,热球机开始工作时,汽缸头部还要套上保暖罩,但是等热球机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汽缸内热球温度急剧上升,这样则会使燃油在活塞没有压到最顶端前就提早爆燃,而且热球的温度越高,爆燃就越早。为了防止这一情况,技术上的通用做法是向热球上面喷水,但是即便是喷水,也不能完全控制这种提早爆燃的情况,并且最终要的是,经常性的喷水会使得汽缸腐蚀。
春耕之时时间紧迫,需要的是持续有效的耕作机器或者耕牛,即便是拖拉机效率比耕牛高,但是用的人看着这东西一会要停机一会要停机也是只是心急火燎。那些地主就是看到这个洋机器干一会就要歇一会,很是头大。这其实也是杨锐想要节省成本的缘故,他认为热球机比柴油机便宜,而且使用的油料价格也要低廉。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美国1910-1920这段时间里,内燃机式的拖拉机开始大规模生产和普及过程,其所用的发动机基本都是汽油机、煤油机,还有则是少量柴油机,至于热球机则根本没有。
“你还是写一份详细的报告过来吧。”听完李光仪所言,杨锐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一下子就能说完的,还是先放一放,容后再议了。
李光仪不明白杨锐就是热球拖拉机的推动者,他以为是复兴会被洋人骗了。买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东西回来,便直言缺点了,现在见杨锐对这个东西不在深问。则把话题转回到关于沂州的介绍上来。
“沂州群众基础好,但是天主教堂不少,很多穷苦百姓为了不被欺负都入了教,现在整个山东有十几万教民,沂州最少有三四万人,这些人要发展过来,那么对于革命是大利。如果发展不过来,怕是对以后开展减租减息的工作很不妥当,特别是现在有少部分地主入了教。如果对于这部份人姑息,那么会有更多的地主入教。”李光仪道。
李光仪说的问题确实是一个大问题。绝大多数洋人都认为中国完全是野蛮人,要想文明化就要学习西方文化,而要学习西方文化。那首先就是要入教。山东的教民全国第二。第一是直隶,义和拳之所以会在山东直隶兴起,有一个基础就是这边教堂的数量是最多的,再则就是教会在传教的时候咄咄逼人,侵蚀了乡间士绅的权力基础,即:之前完全听信于士绅的民众现在只听信神父和教会的,而且为了能传教获得更多的信徒,传教士往往通过特权给那些作奸犯科之辈庇护。逃税、偷盗、杀人都没事,只要信上帝。那就能得以解救,毕竟地方官是不敢和洋人对着干的。虽然是在庚子之后,各国领事已经勒令传教士不得干涉中国内政,但是满清的地方官早就被庚子杀的怕了,一遇教民自然退让。
浙江严州一带,信教的人有,不过少,而信教的地主则没有的,毕竟是文风极盛、诗书传家的多,而山东,越是穷的地方教民就越是多,沂州是教民第二多的州府,第一多的则是曹州,有道是曹州自古多盗贼,那里是黄泛区,土地地力极差,是以比沂州还穷,教民也自然比沂州多了。减租减息涉及地主,如果信了教的地主不约束,那么复兴会就威严扫地,但如果动了这些地主教民,或许杀了传教士,那么就是教案,很可能会影响复兴会的对外政策。
“该杀的人就要杀,不管是教民或不是教民,华人还是洋人。”众人都看着杨锐的时候,他微微想了想,便如此沉声说道,“不过,处决洋人的事情,只能交给李二虎负责,其他的人不能擅自动手。”
只感觉诸人压抑了一下有吐了一口气,杨锐再道:“这些人信天主教,说到底还是教堂可以给他们治病,再有就是有一个教民的身份没人敢欺负。根据地的任务就是要让每一个人,都在律法的范围里不被别人欺负,能吃饱穿暖,生老病死都有人关心照顾,等我们能实现这个目标的时候,那些教民自然而然就会不信教了。”
杨锐话一说完,诸人都是热烈的鼓掌,都是读书人,也都是年轻人,带着固有的排斥和对洋教士为非作歹的仇视,所有人都觉得洋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从心里面他们又知道,一旦出了教案,那不但满清派兵,德国人怕也是要出兵的。在他们担心之间,杨锐居然赞同处决洋人,只让诸人听着精神振奋。热烈的掌声之后,杨锐示意大家停止,听李光仪再接受讲沂州的情况。
“沂州交通并不便利,除了县与县之间的土路,只有一条从北京到福州的官道,这条路在光绪八年的时候整修过,要比其他土路便利。此路从济南、泰安进入本州,经蒙阴、垛庄、徐公店、府城、郯城、红花埠,最后进入江苏;而水路中,海运则有狄水、岚山、栈子、涛雒、夹仓、石臼、王家滩共计七口,这七口船行林立,风帆满港;河运则是沂水在春秋之间,木船可以往南直达京沪大运河,只是现在沂州徐州交界之处,多有厘卡,少有人装货南下……”
一上午的时间,李光仪把沂州的大致情况都介绍了一边,照实际说,这里和严州还是有些类似的,都是地处山区,而且都有横穿全州的一条河流。杨锐只记得罗马人是靠地中海航运的便利才在两千年前统治了庞大的帝国,而严州上一次反围剿,则是依仗富春江和柴油机船的快速调动,才使满清措手不及。沂州根据地要想立于不败。除了高效的根据地制度、战无不胜的复兴军,再有则是沂水河了。
两个地方虽然类似,但是沂州更有靠海的优势。当然,满清一定会派炮艇严密封锁海岸的,就是不知道德国那边的潜艇是不是可以拆掉武器,提前拖出来。几百吨的东西,完全可以在日照那边抢占一个海口,然后建一个潜艇船坞。
运输是一个问题,再有沂州本地的资源也很要紧。按照李光仪的介绍,沂州煤矿众多,但是炼铁的焦煤倒是不多。不过再有限也比严州那边用泥煤好,还有就是本地的铁矿也很是零散,而且按照前期的调查大多铁矿品味都在三成左右,要想炼铁那就得按照土法来。至于炼钢那就想都不要想了。排除煤铁。再有就是硫磺也是根据地急需的,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大规模的硫磺矿或者硫铁矿,但是本地石膏矿还是不少的,这也算是可以解决硫酸的原料问题。
杨锐只是初略的过了一下沂州这边的情况,真正的根据地规划问题还是要交给随来的专业人员去规划,沂州不比严州那么仓促,沂州是要和通化那边一样,在举事之前把各项工作都完善好。这不光是深入农村深入基层,还要在此地先做一些规划和筹备。炼铁的机器,硫酸厂、绝密的合成氨设备,还有其沂水河上要用的柴油机,都要尽早运进来。按照参谋部的策划,各根据地在开设之前,最好都要有一定的军工生产能力,飞艇不是万能的,在可以事先运输设备的情况下,就没有必要等到举事之后用飞艇运输。
上午会开完,中午再吃了一顿咬的青筋暴起的高粱面煎饼之后,杨锐便出了院子,准备四处走走。客栈只在莒州成南门外,这里算是繁华的地方,出门后右边顺着坑坑洼洼大路杨锐只看得交叉口的茶楼酒肆,不过他到没有过去,他不是本地人,过去的话被有心人注意了,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而客栈的左边看过去则在一个院子门口有一块莒州农会的木牌子,那应该是农会的办事处,只是讲习所今天没有上课,要不然杨锐便想去那边看看。
杨锐正站在客栈门口不知往何处去的时候,李光仪却出来把他叫住了,说是有其他事情汇报,说罢便罢杨锐迎到一间屋子里。
“先生,这莒州其实还有一个会员,只是此人身份有些问题。”李光仪道。
“他身份有什么问题?”杨锐道。
“他姓庄,叫庄陔兰,是当朝的瀚霖,他现在在山东法政学堂任监督一职。”李光仪道。他见杨锐对此并不奇怪,又道:“先生,关键不是他的身份,而是这莒州最大的地主就在大庄镇,而大庄镇最大的地主就是庄家,庄家占地五万多亩,有七十多个村子,两千多家佃户,还办了一百多团丁,若是一开展减租减息,那我们必定会和庄家又冲突的……”
五万亩不是小数目了,杨锐沉声道:“这庄陔兰是怎么加入复兴会的?”
李光仪闻言一惊,道:“是我和另外一个同志介绍进来的。他前年被保送至东京法政大学留学,因为都是沂州人,所以就熟悉了。他人倒时开明,虽是瀚霖,但对满清并无好感,更喜欢畅言革命,后面我看他确实是想革命,考察了半年之后便介绍他加入了复兴会。”
复兴会在杭州举事之前入会的门槛并不太高,而后则对出身地主家庭的入会者的审核就很严了,除了极少数者,一般都是通不过的,而之前加入的那些士绅,也都在杭州举事之后全部退了会,这庄陔兰因为在日本,或是因为真的是革命意志坚决,居然没有退会。
“革命不光是要革别人的命,也要革我们自己的命。”杨锐心里想过后道:“庄家那边你不要有顾虑,上级会有人和庄陔兰就减租减息的问题作深入交谈的,但是不是现在,而是在举事之后。他如果是一个合格的会员,那就会赞成我们这样做的。”(未完待续。。)
ps:注1:耕牛价格取自《农业残酷及合作事业概括》1934年,p73,以及民国时的资料,考虑到白银贬值,清末价格定为20两上下;拖拉机价格参照《the-first-ame日-farm-tractors》p306。
注2:参照《清季民教冲突的量化分析》〔1860—1899〕,台北,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