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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又是黑夜里,我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打算先去看看文大小姐再说。
我骑车直奔到小镇上的医院,半路上遇到文瑜,原来她胸口的黑手印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者说——医院的医生认为不是什么大问题,给上了点药膏,开了点药就回来了,不需要住院。
回到家里,我把我今晚的发现和老爸说的故事跟文瑜说了。文瑜沉思了一会,说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个什么阿婆潭的确是有古怪呢?比如说,水下确实是有着什么远古遗迹什么的。”
我笑道:“这个可能性估计不大。我们这里就是一个小村庄,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历史过往,怎么可能有什么远古遗迹?再说了,我们的先辈在这里定居很多年了,也从来没听说过以前有什么古代遗迹。我们现在所能看见的历史遗留,一来就是以前和你见识过的那个朱大财主的庄园,二来呢,就是解放前的地主老财修建起来的炮楼城堡。”
朱大财主的庄园是之前就已经和文大小姐去探访过的,传说虽然恐怖,但好像也没发现真有什么可怕的存在。地主老财遗留下来的炮楼城堡现在还有,而且还有人居住。几次土改之后,打倒地主老财分田地分财产之后,把地主老财的私人财产分给村民,而有些村民们很穷,一直没能耐自己建房子,就一直住着。
那些炮楼城堡都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它们的城墙是用带黏性的黄泥,混合沙子、石灰、红糖、糯米这些东西筑起来的。建筑方式和现代有所不同,不过思路是一致的,就是先用模板围成空心的轮廓,然后往里倒那种充分混合后的泥土,用一种底部比较平整的工具往里舂,直到把它舂实,再也舂不下去为止,然后继续往里倒,继续舂。现代用混凝土浇灌承重柱之类的技术就是从这样发展起来的,只不过使用的是水泥混凝土。
春秋战国时期,有一场著名的战役,称为“城濮之战”。城濮之战的具体经过就不说了,就说那个筑城的过程。据说当时是用蒸熟的泥土来筑城,验收时用锥子捅城墙,如果能捅进去两寸,立即处死筑墙的工匠。锥子现在很多人都见不到了,那是一种尖头的金属工具,就是一种尖头的小铁棍,尾端安有木柄,一般人主要用来纳鞋底。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经常纳鞋底,用锥子在坚硬的鞋底上扎出洞,然后穿针引线。
这个小故事是想说明,古代的筑城技术虽然不能和现代相提并论,但是用那样子的办法筑起来的城墙,也是非常坚固的,能历经百年风雨而不损坏。只不过,我们村里的那些地主老财,不知道是钱不够还是筑墙的工匠技术不行,总之就是,他们建筑起来的那些炮楼,在我那一代,城墙上已经开裂了。
那些高高耸立的城墙,外墙上都已经长满了青苔,颜色晦暗,到处都有裂缝,墙头往往还有村民种的杨桃树之类探出墙来,城堡里面则是阴森森的,因为透光孔不多,导致内部光线非常昏暗。而住在里面的村民因为都是贫苦人民,气味什么的未免不太新鲜。我陪文瑜去参观过,这个大小姐差点被熏死。
现在文瑜听我这么说,嗯了一声,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们住在这里的祖先,最早是什么时候搬来的呢?你说过的,你们客家人是人口多了就往别处分家的,你们这个村子就是从另外一个镇子的宗族分出来的两兄弟繁衍起来的。”
我愣了一愣:“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祖祠里供奉着老祖和小祖两个祖宗,其他的却不太清楚。”
文瑜道:“那,你们应该有族谱吧?族谱是很多农村的宗族姓氏都会编写的东西,记录着一代代的人的名字,从最早开始。像刘备,就总是自称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献帝派人查族谱,果然从族谱上查到了他的出身,就认他为皇叔,所以人称刘皇叔。”
我拍了拍脑袋,说道:“有!这东西还真的有,不过保存在我们严姓的族长手里,我们一般人也见不到。”
文瑜拍了拍我的裤兜,说道:“这里面有东西就行了!”
裤兜里当然是钱。有了钱,还怕做不好事?
文瑜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你赶紧去查一下族谱,说不定你还能跟严嵩攀上关系,是严大学士的后代呢!嘻嘻!”
我正色说道:“严嵩是谁啊?一个著名的奸臣。我这么满身正义感的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子孙后代呢!嘿,就算真的是,我也……”
文瑜白了我一眼,拍了我一巴掌,回房睡觉去了。
我只好收起满腹滔滔不绝的话,和别人在大厅里打地铺睡觉。阿土伯因为是技术人员,自然是有优待的,让他睡床。
老妈子笑眯眯地看着文瑜和我,满眼的慈爱。哎,老妈子肯定是想儿媳妇想疯了!
一夜无事。
次日起来,我和文瑜去小镇取了钱,一部分放在家里交待老爸发给昨晚帮忙的人,我和文瑜自去找族长。
我们的族长和绝大多数的族长一样,是一个年纪相当大的老头,辈分可说是我的爷爷。他高大,瘦削,驼背,头发稀疏而硬朗,留着垂到胸口的胡子,也已经花白。他高度老花眼,戴着厚厚的老花眼镜,穿着双排布纽扣的灰黑色长衫,说话文绉绉的,之乎者也满天飞,还能卷起舌头打官腔,说出民国时代的普通话。若不是脑后没有辫子,还真容易让人以为是电影里的那种前清遗老。
我们到族长家的时候,族长正半眯着眼躺在一张竹条编成的躺椅上听着半导体收音机里的粤剧,似乎是《狄青降龙》,族长的左手还放在靠手上一拍一拍的。
我和文瑜表明来意。族长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位小姐,你要查看吾保管的本族族谱,这个吾不能随便答应。夫子有云,有所示有所不示。夫族谱者,宗族之本,种姓之秘也,断不能随意示人,否则岂不是曝吾族之秘于外人也?”
文瑜指着我说道:“他是你们的族人,他来查看就不算是让外人知道秘密了。”
族长说:“此举亦不可为也!族谱者,谱写于三百年前,流传至今,已经韦编三绝,不可随便翻看,恐有彻底破碎之虞……”
我听得不耐烦,就掏出两张大团结放在他面前:“你拿去买几斤猪肉炖着吃,族谱给我看看就行,也不会翻烂你的。”
族长见到大团结,简直就像是猫儿见到鱼那般,眼睛猛地睁得老大,立即改口:“既是如此,老夫就借给你们翻阅一下,不过只能翻看两个小时,然后要完整无损地归还于吾。”说着指了指他家大厅墙壁上挂着的挂钟。
挂钟这东西现在也没多少人见过了。那是以前的计时器,说穿了就是一个大型版的手表,外表一般都用红木或漆成黑色的木板装饰,还雕刻着花纹,也算是古香古色。挂钟整体分为两部分,上半部分是表盘,有三根大型指针,表盘上的数字是罗马数字。下半部分是一个钟摆,钟摆由发条驱动,非常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当摆够一定次数时,指针就会偏移,整点时内部就会传出当当当的钟声,几点就响几次。
这种古老的挂钟计时当然是不太准确的,误差经常在十几分钟,有些甚至能达到一个钟。尽管每天都上发条,但它还是不准,总是要根据收音机或者电视机的北京时间来校对。随着科技和电子的发展,这东西也就慢慢地被淘汰进了历史的故纸堆,偶尔还有些比较怀旧的家庭还在用,不过也是高科技产品,计时误差比较小。
当然,那时候我们经常能读到一些恐怖故事,比如《午夜钟声》什么的。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过十二下之后,某些东西,就从黑暗里爬了出来……
那时候,那首著名的歌还没出世——“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
其实我们压根不用看那么久,只需要看看前面就行。我和文瑜谢了族长。族长颤巍巍地走回内室,捧出一本厚厚的线装书。那是非常古老的手工装订的册子,表皮是牛皮纸,已经磨起了很多毛,书脊用锥子扎穿,再用我们称为“棉花索”的棉线穿过,组成了非常整齐的线框,牢牢地锁住书册里的纸张。20年代初还能在书店见到有些印刷的古籍,书脊虽然不是用线装订的,却也设计了就像线装书的白框,以表示它是古籍的身份。像金庸小说梁羽生小说,菜根谭,三十六计,四大名著之类,都有这样的装潢版本。
这本线装的族谱,封皮上用毛笔正楷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繁体字“严氏族谱”,笔画非常的端正有力,还是竖排的,古意盎然。文瑜赞叹道:“你们族里也有这样的书法人才啊!”
我笑道:“当然有的。山上的坟墓你见过了的,那些墓碑上的字,就是我们这里的毛笔书法家写的,然后再描摹在水泥墓碑上,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刻出来。那些字可不是印刷出来的。”
文瑜朝我翘了翘大拇指,翻开了族谱。
族谱既然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的,里面的字自然也是繁体字,用毛笔正楷书写着端端正正的竖排字,扉页就是关于族谱的来历和一些感言之类的,还感谢了一下资助修订族谱的族人,把他们的名字附录于后。
文瑜看了几眼,笑道:“龙起之族,凤飞之愿,你们的老祖宗还挺有理想的!”
我耸了耸肩:“再大的理想又怎么样?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还能怎么样?三百年前,嗯,差不多就是明清交替的时期。北方虽然打得热火朝天,但是在我们这当时的蛮夷之地,估计是不怎么受影响的。”
文瑜指着扉页最后的字说道:“大明崇祯九年!这本族谱是在崇祯皇帝登基九年的时候编写的。崇祯九年,嗯,大约就是公元1637年。那时候北方已经爆发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等人的起义,东北方的满清已经崛起,在和明朝争夺辽东。这可是一个非常有故事的年代啊!”
再往下看,原因也就比较明白了。我们的严氏部族之前生活在湖北,更远之前是在河南,更古老的时代,则是在山西。客家人很多都是从山西洪洞迁移出来的,这么说来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我们这一支部族,到处迁移,很少有安生的日子,一直都没有识文断字的人来编写族谱,所以直到明朝末年才着手编写。算起时间来,正是十二祖十三祖那时候,我们这一代,是第十九代。我们的十二祖,是从更远的地方迁移到这里的,再后来就繁衍到了现在。
文瑜叹了口气:“这上面记载,你们的十二祖那一代,和别的种姓为逃避战乱迁移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片荒凉,没有道路,没有田地,到处都是荒原。是你们的祖先在这里开荒垦地,繁衍生息,然后才有了这个村子,有了你们。至于这里之前的历史,在你们族谱上,那就是一片空白。我看,看这个族谱没什么研究意义,得看县志看看有没有记录了。”
我皱眉道:“那不是越搞越麻烦了?要看县志,还得看县图书馆有没有这东西,给不给看。你懂的,那个年代,很多书都被烧掉了,能不能找到都不好说。”
而且,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以我们的能耐,确实也没办法拿阿婆潭怎么办啊!
文瑜道:“或许,我们可以招募人手,截江断流!把上游塞住,下游的阿婆潭自然就会逐渐干涸……嗯,不过那样子的话,不知道要储存起多少水方,会不会带来麻烦。”
我点头道:“是啊!再说,这河水流经的地方,大多数都是农田,要灌溉田地的时候,没水可用,人家要来找我们拼命的。”
文瑜合上族谱,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可能不用那么麻烦!我有个办法!不就是截江断流吗?最合适的用途,就是修建水电站!只要你们这条河的水流量足够驱动水力发电机组,建设水电站就不是问题。到时候就可以用合法的名义截江断流,让阿婆潭干涸起来。只要上游没有水,再深的水潭也会干涸!”
我叹道:“但是那样的话,要的时间可就长了!搞不好要好几年。水电站这东西是官方的,不可能让你私人建设水电站,你有钱也办不来。一旦是官方建设,还不定要到什么时候。”
文瑜皱了皱眉:“这么麻烦?”
我点了点头。
她叹了口气,和我告辞了族长,走在回去的路上。
深秋的乡村,苦楝树的已经差不多落光了,树下有一群小孩子在那里玩。有的是用棉花索接在一起组成长绳,两个人用自己的双腿,各自拉着一头,把绳子拉起,组成一个长方形。跳绳的孩子,就在那里翘着脚跳,从外面跳进去,然后在长方形里面用脚背挑着绳子,跳出各种花样。
还有些孩子则在那里玩“踢狗”。那其实就是捉迷藏的一个变种玩法,先猜拳决定谁来捉人,然后在地上挖一个坑,把一截木薯的树干放在坑里,喊一二三,一脚把木薯干踢飞到远处,然后其他人扭头就跑。捉人的那个则要先把木薯干找到放回坑里,然后才能去捉人。如果捉人过程中,木薯干被那些尚未被捉到的人踢飞,那么之前捉到的就会逃跑,白费劲。
还有一些小女孩,则用装订我们的族谱的那种棉花索,用手指挑起来,交叉成一种种图案,从很简单的图案变化到非常复杂的图案……两个人互相接替,谁接替失败就算输。
在这里玩的小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都穿着用破烂的雨伞布或者是粗布缝成的小短裤,没有上衣,露着晒得黑黑的小肚子,小肚子上的灰尘和汗水鼻涕之类混在一起,在小肚子上画了一幅又一幅的地图。
除此之外,他们都没有鞋子,全都光着脚丫子在那里奔跑。
在那个时候的乡村,小孩子想要穿鞋,基本就是奢望。家里不是不给买鞋子,而是不给随便穿,只有晚上洗过澡之后才能穿,还有就是过新年,其他时间都不能穿,即使上学也是光着脚丫子的。因为……贵!
因此,那些小孩子的脚丫子,在地上奔跑时,难免会踩到碎瓷片或者竹刺之类的,那就要受伤了。我小时候就踩过好几次。没有办法的,裸露的地面还好,如果到处都是落叶或者垃圾堆,那就看不清楚了。
文瑜注视着那些小孩子,叹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将来过着没鞋子穿没电视看的童年!这些事情,政府不做的话,我来做!快!一起想个办法,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我就着手进行考察。只要我能在这里投资,这里就会有电,就会有电视,就会有不一样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