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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锟也有些愕然,自己和这位斯坦利小姐素昧平生,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西点毕业的,难不成自己的名声这么大?
凯瑟琳接下来的话揭开了他的疑惑,原来凯瑟琳有个伯父叫肖恩斯坦利,是美国陆军的上校军医,曾在中国北京开了一家诊所,后来回到美国写回忆录的时候,让侄女帮助整理,由此凯瑟琳才知道陈子锟的存在,而且,陈子锟在西点遇到麻烦的时候,正是凯瑟琳的父亲,斯坦利参议员出面解决了难题。
世界就是这么小,有了这层关系,彼此的距离迅速拉近,一路上聊了许多,凯瑟琳还和他约定,等有了空闲时间做个专访,转眼就到了政府军的控制区,土匪和官兵进行了接洽,双方共同护送人质来到枣庄。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们操心了,红十字会的人帮他们检查身体,官员来了解情况,鲍威尔将土匪的最新条件亲自呈给田中玉督军,田督军立刻召集相关人员开会研究不提。
陈子锟手上的伤势很重,住进了临城医院,鉴冰闻讯赶来又哭了一场,史迪威少校也赶来探望,陈子锟冲挂在墙上的两把枪努努嘴:“很抱歉不能亲自交给你了。”
史迪威二话没说,上前拥抱了陈子锟,这才郑重的说道:“我代表美利坚合众国,向你表示感谢。”
陈子锟很洒脱的笑笑:“我也没做什么。”
“不,你做了很多,你瞒不过我的眼睛。”史迪威拿出一张照片来,正是飞机在抱犊崮上拍的,人群中就有陈子锟的身影。
“低调,低调。”陈子锟道。
“我的这把枪,就送给你了,另一把我帮你归还,另外我会替你申请勋章,你有资格获得美国政府颁发的勋章。”史迪威颇为激动,因为他已经得知最新的情况,土匪大大降低了要求,人质获释指日可待。
鉴冰的英语水平也算不错,听到勋章更是眉开眼笑,心道这回可发达了。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汽车喇叭响个不停,鉴冰拉开窗帘,初夏的阳光照进病房,一片光明,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医院的院子里来了好多汽车,开关车门的此起彼伏,穿马靴的副官和护兵们腰杆笔直的站在车门旁敬礼,山东省的两位封疆大吏到了。
督军田中玉,省长熊炳琦,两人为了临城火车大劫案一事,头发都白了许多,本以为一场浩劫在所难免,哪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然之间土匪就自动降低了要求,又回到原来的条件了,究竟转机从何而来,他们当然不会不知道,从美国人鲍威尔的口中就能得知一二。
两位高官一方面是真心感谢陈子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吴大帅面子,竟然亲自莅临医院,探视陈子锟,顺道还带来了大批记者,一时间镁光灯乱闪,鲜花和礼品堆满了病房。
鲜花是西方人送的,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枣庄附近野花烂漫,洋人们采了许多扎成花篮送给陈子锟,却被中国人大为诟病:洋人真他妈抠门,就摘些野花糊弄事,哪像俺们,送的都是实打实的礼物,丰糕、红糖、阿胶、人参、鹿茸啥的,也能拿得出手。
田督军笑意吟吟,连称呼都变了:“贤侄,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些,进山也不和我说一声,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和子玉兄交代。”
陈子锟道:“让督军挂虑了,卑职也是实在不忍同胞受难,才私自上山交涉,所幸匪人识时务,总算是不虚此行。”
熊省长道:“小陈,等事情了结,本省长会向大总统为你请功,此外,我们山东急缺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愿意,我就和曹老帅打招呼,把你调过来,你放心,绝亏待不了你,起码是少将衔。对不对,老田。”
田中玉虽然平素和熊炳琦不是很和睦,但此时也极为配合道:“那是,我们山东素来重视人才,贤侄这样的大才,在陆军部衙门里公干,未免大材小用了。”
记者们听他们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有些急躁了,这些大城市来的记者可不把什么省长督军放在眼里,一个洋人记者捧着照相机说道:“可以给你们合个影么?”
“噢服靠死。”熊省长欣然同意,还拽了一句洋文,站在了陈子锟左边,田中玉站到右侧,记者们纷纷举起相机,小小病房里镁粉燃烧的火光闪成一片。
忽然房门被敲响,声音不大不小,很有礼貌。
“一定是耀庭来了。”鉴冰兴冲冲过去开门,哪知道站在门口的是田中玉的副官,举手敬礼道:“报告,北京陆军部来人,要见陈子锟。”
“哦?”田中玉一脸欣喜道,“贤侄,定然是陆军部给你授勋来了,快请!”
副官转身出去,不大工夫领来一个中校,身后似乎还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宪兵,那中校没料到病房里云集了这么多的高官、洋人,还有记者,一时间非常尴尬。
田中玉也有些狐疑,心说授勋也不能派宪兵过来啊,便问道:“阁下是?”
中校啪的一个敬礼:“卑职是陆军部军法科的,奉了上峰的命令,前来提陈子锟回去的。”
“提人犯?”田中玉的眉毛竖了起来。
熊炳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别管陈子锟是不是在北京犯了事,陆军部派人到自己地头上抓人,那就是不给面子。
不过既然陆军部派了一个中校级别的军官千里迢迢到山东抓人,自然事情闹得不小,自己也不便干涉,一时间田中玉和熊炳琦竟然无比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记者们更是为之哗然,谁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气氛急转直下,两位高官不发话,中校也不敢直接抓人,就这样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京报记者阮铭川站了出来:“请问,陈子锟犯了什么罪?”
“是这样的,陈子锟在关禁闭期间,私自逃脱,应该以逃兵论处。”中校拿出手帕擦着汗说,病房里的情形是他始料未及的,本以为临城劫案陷入僵局,金永炎才派他南下捕人,哪知道出现这种境况,看这架势,陈子锟分明是又立了大功啊。他心里这个恨啊,恨金永炎给自己派了这么一趟得罪人的差使。
“那么,陈子锟为了被关禁闭?”阮铭川继续发问,其余记者也纷纷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刷刷的记录着。
中校本也不是金永炎的亲信,见众记者在场,索性落井下石道:“陈子锟在军事会议上目无法纪,当众顶撞长官,这才被关了禁闭。”
一片哗然。
阮铭川不依不饶,追根到底:“那么,他到底怎么目无法纪了,又顶撞了谁?”
中校答道:“陈子锟中尉在临城火车劫案对策会议上擅自发言,藐视权威,言辞粗鲁,顶撞了金次长,诸位,你们还有其他问题么?”
记者们顿时炸了窝,这算什么罪名,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田中玉和熊炳琦心里也有了数,既然不是啥大事,他们就可以出头了。
“陈子锟为解救人质,身负重伤,我看还是暂时留在山东治疗性休假比较好。”田中玉这样说。
熊炳琦不甘示弱,道:“金永炎那边,我去和他说。”
一直没说话的陈子锟干咳一声,开始发言:“诸位,多谢大家的厚爱,我陈子锟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给你们添麻烦,不错,我是在军事会议上擅自发言顶撞上司,我是看不过陆军部某些尸位素餐之辈的所作所为了。”
说罢,他跳下床来,先给田中玉和熊炳琦施礼:“承蒙二位照顾,子锟在此谢过。”
又向记者朋友们鞠躬:“列位,多谢了,军法森严,我陈子锟甘愿受罚,此事和劫案一码归一码,请列位不要混淆,更不要在报道上有所偏差,我国声誉已经不堪败坏了,切切。”
再向鉴冰道:“我走以后,或判五年十年,家里就烦劳你照顾了。”
鉴冰张张嘴,没说话,她到底和陈子锟生活了两年,本身有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陈子锟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她,要是真判五年十年的,他早炸窝了,哪儿还有心思搁这儿演悲情戏呢,这纯粹是借着众记者的光恶心金永炎呢。
要论演戏,鉴冰一点不比陈子锟逊色,她深深懂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垂泪,我见犹怜的模样更是惹得众记者义愤填膺,一颗心都要气炸了。
“不能抓陈子锟!我们联名保他!”记者们纷纷挺身而出,护在陈子锟面前,阮铭川更是一马当先,指着宪兵们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卖国贼、当代秦桧的话都出来了。
陈子锟心中窃喜,脸上却装出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来,挡在那中校面前道:“大家都不要冲动,军法如此,子锟不能破例,更不想让同僚难做,我意已决,大家请回。”
说罢,转过身来,将两只缠满纱布的手伸过来:“上手铐吧。”
中校尴尬的笑笑,他何尝不明白陈子锟的险恶用心,不过做戏做全套,既然要给金次长添乱,何妨把戏码演的更刺激更煽情一些。
“来人,把他铐起来!”中校一声令下,两个如狼似虎的宪兵上来,将一副黄铜手铐戴在了陈子锟的手腕上。
陈子锟举起双手,向记者朋友们炫耀着手铐,镁光灯再次闪亮起来,闪的宪兵们眼睛都睁不开。
“田督军,熊省长,抱歉了。”中校一拱手,带人押着陈子锟走了,出门上车,呼啸而去。
鉴冰似乎刚反应过来来,撒腿追过去,没跑几步就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声嘶力竭的哭了一嗓子,随即便翩翩倒地,身段堪比花旦,被医护人员紧急抬去抢救了,记者们简直出离愤怒了,纷纷跳着脚发誓,要把这件事捅到天上去。
陈子锟从汽车后窗上看到这一幕,不禁暗赞,鉴冰啊鉴冰,又没有人颁奖,你演的也太投入了吧。